龙巳关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都早。
南宫曌站在城墙上,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远处的战场。三个月前那场大战留下的痕迹正在被一点点掩埋,就像时间正在缓慢抚平所有的伤痛。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成水,冰凉的感觉让她想起往生之境那个转瞬即逝的吻。
"将军,该换岗了。"
副将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南宫曌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发间的玉簪——自从从往生之境归来后,她就再也没取下过这支簪子。
"听说北边又不太平了?"她问道,声音比边关的风还要冷。
副将犹豫了一下:"探子回报,大厥国残部在阴山一带集结,似乎找到了新的巫师。"
南宫曌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永远记得那个在战场上召唤怨灵的黑袍巫师,记得郡主是如何挡在她面前,被一道黑光击中胸口......
"加强巡逻。"她转身走下城墙,紫纱襦裙在风雪中翻飞,"再派一队斥候去阴山。"
回到将军帐,南宫曌摘下头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案几上堆满了文书,最上面是段彧凰的来信。少年在信中说文思城一切安好,还特意提到戗王府的桂花开得正好。
"桂花......"
南宫曌轻轻展开信纸,一片干枯的桂花从中飘落。她拾起那片花瓣,仿佛又看见郡主站在桂花树下,仰头轻嗅花香的侧脸。那人总说桂花香气太浓,却都亲手采摘,做成香甜的桂花糕。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斥候队在阴山南麓遭遇伏击!"
南宫曌猛地站起,朔月枪感应到主人的情绪,发出嗡鸣:"伤亡如何?"
"折了三人,其余带伤返回。"士兵单膝跪地,"但他们带回一个消息——敌营中有人穿着紫衣,形似......形似......"
南宫曌的血液瞬间凝固。她一把抓住士兵的肩甲:"说清楚!"
"形似当年的南平郡主!"
朔月枪"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南宫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颈侧的黑纹突然火烧般疼痛。她死死按住那些纹路,直到指尖掐进皮肉。
"备马。"她听见自己说,"我要亲自去一趟。"
阴山南麓的风雪更大。
南宫曌带着一队精锐悄然接近敌营。借着风雪的掩护,他们潜伏在一处山崖上,俯瞰下方的营地。大厥国的残部显然已经在此驻扎多时,帐篷间篝火点点,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在那里!"副将压低声音,指向营地中央最大的帐篷。
一个紫衣身影正从帐篷中走出,长发如瀑,身姿婀娜。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与郡主如出一辙。
南宫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但心底某个角落却燃起一丝荒诞的希望——万一呢?万一往生之境出了差错?万一郡主真的......
"将军?我们......"
"你们在此接应。"南宫曌解下披风,"我独自靠近查看。"
不等副将反对,她已经纵身跃下山崖,借着风雪的掩护向营地潜去。朔月枪在手中微微震动,似乎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兴奋。
靠近营地中央时,南宫曌藏身在一辆粮草车后。从这里可以清晰看见那个紫衣女子正站在篝火边,指挥士兵搬运物资。当女子转身的刹那,南宫曌的心跳几乎停止——那张脸,分明就是郡主!
"不可能......"
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动静惊动了附近的守卫。就在敌人即将发现她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守卫无声倒地。南宫曌警觉地举枪,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沈师兄?"
沈临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迅速退到安全处:"段彧凰感应到你这边有异动,我们连夜赶来的。"
"我们?"南宫曌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树下的段彧鹤。那人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正警惕地观察着营地动向。
"那是幻象。"沈临秋低声道,"大厥国新任巫师精通幻术,能挖掘人心中最深的执念。"
南宫曌握枪的手微微发抖:"可她的样子......"
"先离开这里。"沈临秋按住她的肩膀,"段彧鹤已经派人去查巫师的下落了。"
回到临时营地,段彧凰正焦急地等待。少年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些,翡翠色的眸子在看到南宫曌时亮了起来:"阿曌!你没事吧?"
南宫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视线无法从少年掌心移开——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还未完全干涸。
"这是......"
"追踪术需要血脉指引。"段彧凰藏起手掌,轻描淡写地说,"一点小伤而已。"
沈临秋取出一个铜盆,倒入清水,又滴入段彧凰的几滴鲜血。水面泛起涟漪,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黑袍人正在山洞中施法,面前悬浮着一面破碎的镜子。
"那是......"南宫曌瞪大眼睛。
"青鸾镜的碎片。"段彧鹤沉声道,"看来当初并非所有碎片都化为了齑粉。"
水面上的画面突然变化。黑袍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布满刺青的脸——正是当年在龙巳关的九幽鬼师的弟子!
"他在利用镜片残存的力量。"沈临秋皱眉,"通过幻象引诱你上钩。"
南宫曌猛地站起:"所以那个紫衣女子......"
"是你心中执念的投影。"段彧鹤叹息,"巫师想借此扰乱你的心神。”
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副将慌张冲进来:"敌袭!他们发现我们了!"
战斗在暴风雪中打响。
南宫曌冲在最前面,朔月枪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地。她刻意避开那个紫衣幻象,但眼角余光却总忍不住追寻那道身影。每一次瞥见,心口就像被重锤击中,疼得几乎握不住枪。
"小心!"
沈临秋的警告来得稍晚。一道黑光从侧面袭来,南宫曌勉强侧身,仍被擦伤了手臂。伤口处立刻泛起诡异的黑色,与颈侧的黑纹相互呼应,疼得她眼前发黑。
"南宫!"
段彧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南宫曌恍惚看见少年朝自己奔来,却被几个敌人缠住。她想过去支援,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紫衣幻象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阿曌。"幻象轻声唤道,声音与郡主一模一样,"跟我来......"
南宫曌明知道这是陷阱,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幻象引着她远离战场,向一处山洞走去。洞口的石壁上刻着古老的符文,在雪光中泛着幽幽蓝光。
"进来吧。"幻象站在洞口回眸一笑,梨涡若隐若现,"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朔月枪突然剧烈震动,枪尖月牙镖自动分离,在南宫曌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疼痛让她瞬间清醒,眼前的幻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那张完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你不是她。"南宫曌咬牙举起长枪,"郡主从来不会这样笑。"
幻象的面容扭曲起来,紫衣化作黑烟,露出下面骷髅般的真容:"那又如何?你终究还是上钩了!"
山洞深处传来黑袍巫师刺耳的笑声。南宫曌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她的喉咙,将她拖向洞内。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一道青光闪过——沈临秋的青冥剑击碎了洞口的符文!
"南宫!"
段彧鹤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南宫曌挣扎着爬起来,看见段彧凰正与巫师对峙。少年手中捧着一盏青灯,灯光所照之处,黑雾如潮水般退去。
"这是......"
"往生灯。"沈临秋扶住她,"用郡主闺房的沉香和彧凰的血点燃的。"
巫师发出不甘的怒吼,破碎的青鸾镜片从他怀中飞出,悬浮在空中。镜片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面容,其中就有那个紫衣幻象。
"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巫师嘶吼着划破自己的手腕,"我要让你们都葬身于此!"
镜片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南宫曌感到颈侧的黑纹如活物般蠕动,顺着脖颈向心口爬去。剧痛中她看见段彧凰手中的青灯忽明忽暗,少年脸色惨白,嘴角渗出血丝。
"凰儿!停下!"段彧鹤想冲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沈临秋突然将青冥剑插入地面,剑身上的太极图案亮起金光:"师妹!玉簪!"
南宫曌猛地醒悟,拔下发间的玉簪。簪头桂花纹样在红光中莹莹发亮,一道柔和的紫光从中射出,与青灯光芒交织在一起。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紫光中渐渐凝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郡主半透明的身影挡在众人面前,紫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抬手,那道红光就像遇到克星般节节败退。
"不!这不可能!"巫师惊恐地后退,"你已经魂飞魄散了!"
郡主的身影微微转头,南宫曌看见她唇角熟悉的笑意:"阿曌,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南宫曌的泪水夺眶而出:"你说......要我记得你的样子......"
"还有呢?"
"来世......不要再认错了......"
郡主的身影在光芒中渐渐消散,最后化作点点紫光融入玉簪。与此同时,破碎的镜片"啪"地一声炸裂,巫师发出凄厉的惨叫,被反噬的力量撕成碎片。
山洞开始坍塌。段彧鹤一把抱起脱力的段彧凰,沈临秋拽着南宫曌向外冲去。就在他们冲出洞口的瞬间,整座山崖轰然倒塌,激起漫天雪雾。
回到龙巳关已是三日后。
南宫曌站在城墙上,看着士兵们清理战场。那场战斗后,大厥国残部彻底溃散,边关终于迎来短暂的安宁。她的颈侧还残留着淡淡的黑纹,但已经不再疼痛。
"喝点药吧。"
段彧凰捧着药碗走来,少年的脸色仍然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南宫曌接过药碗,发现里面漂浮着几片桂花。
"沈师兄配的。"少年解释道,"他说能稳固魂魄。"
药很苦,但南宫曌一饮而尽。她看着段彧凰缠着纱布的手腕,内疚道:"对不起,连累你受伤。"
"值得。"段彧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条五彩丝线编织的手绳,"给,这是用往生灯的灯芯做的。哥说戴着它,就能......"
"梦见想见的人。"南宫曌接过手绳,指尖传来微微的暖意。
少年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其实那天......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郡主消散前,对你说了句话。"段彧凰的翡翠色眸子闪着光,"虽然没听见内容,但看口型好像是......"
"凰儿!"段彧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该喝药了!"
少年吐了吐舌头,匆匆跑开。南宫曌摩挲着手中的玉簪,簪头桂花纹样在阳光下莹莹生辉。她想起山洞中郡主最后的笑容,想起那欲言又止的口型......
夜风渐起,吹散了一地落雪。南宫曌将五彩手绳系在腕上,轻轻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郡主生前最爱的小调,讲述着一个关于等待与重逢的故事。
“《双影调》
(七言古韵小调)
寒星一点照铁衣,
紫纱半卷染秋篱。
曾约并辔龙沙远,
今独听雁过疏枝。
银簪绾尽千山雪,
金甲凝成九夜霜。
若问相思托何处——
半枕沉水半枕光。”
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宛如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界限。但此刻,腕间传来的温度却如此真实,仿佛那个人从未真正离开。
回到龙巳关的第七日,风雪终于停歇。
南宫曌独自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被积雪覆盖的战场。晨光中,那些凹凸不平的雪堆像是大地结痂的伤痕。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五彩手绳——这是用往生灯的灯芯编织的,段彧凰说戴着它能梦见想见的人。
可这三夜过去,她的梦境依旧空茫。
"将军。"
副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南宫曌转身,看见他手中捧着一个木匣:"清理战场时发现的,想着应该交给您。"
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