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予醒早了,他试着抬起手臂,背肌至肱肌立即传来一阵阵的酸胀感,他倒吸一口冷气。
但他却是被喉咙痛醒的。
他真的感冒了,这会儿每吞咽一下,喉咙都和吞刀片一样难受。
昨天运动过量汗出得多,再段明予清理完身上的污渍后,在早晚温差挺大的A市里,水汽未干地吹了一路的风,感冒也是正常的。
好在今天刚周末,正好不用上课。
天很阴,段明予带着口罩,去校医院拿了感冒药,他在路上散去了身上消毒水的气味,推开了B202的门。
B202只有黎宿在伏案学习。
大三的学生一般都没什么课,除了工作,黎宿也喜欢把这里当自习室。
这就轮到段明予不好意思了,他因为感冒,不停地想流鼻涕,想咳嗽。安静的B202中,他即使再压抑,发出的声音也格外突兀明显,盖过了黎宿笔尖划过纸页和翻书的沙沙声。
段明予心里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回去休息。
天空淅沥沥渐落小雨,雨丝少数斜打进了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湿润土地的草木味。
段明予没带伞,但是可以带上卫衣兜帽。他在走廊望着阴翳的天空,因为感冒,他有些怕冷,还是打消了冒小雨回去的作死念头。
要是淋雨回去感冒怕是更加好不了了。
他回到室内,正打算坐下,却和黎宿的目光猝然相撞。
黎宿听到了雨点在敲打窗棂的声音,又目睹段明予折返。他把书合上,打开和桌子的距离起身,盯着段明予瞩目的口罩两秒,道:“昨天着凉感冒了?”
段明予鼻音有些重:“嗯。”
“拿药吃了吗?”黎宿问。
“吃了的。”段明予有些懵然答道。
“你要先回宿舍休息吗?”黎宿从包里拿出雨伞,“伞可以借你。”
段明予打量他的包“你还有多余的吗?”
“我可以等雨停,没关系。”他把伞递给段明予,曲折的手指瓷白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洁妥帖,透着淡粉色,“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他忽然想起昨天的设想,这关心的程度…黎宿不会是对自己…
虽然他不歧视这个群体,但是他是个直男,这时候是不是最好避嫌一下?
他不适地咳了声嗓子,干笑两声,“呵呵,还是…不用了,我也等雨停吧,要是雨不停的话你怎么回去。”他用手整理了下口罩的褶皱,缓慢开口。
黎宿凝望着对方飘忽的眼神,眉心轻皱,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抗拒。
他不能理解对方时而热情时而冷淡的态度,他又不是什么消遣的工具,不会做自讨没趣的事。他漠然把伞放回包里,便坐回去看书。
段明予心里松了一口气。
因为吃了感冒药,段明予有些困,环境中书页声混着雨声开始像韵律似的悠扬婉转起来。他脑袋混沌,眼皮下沉,居然不小心睡着了。
半个多小时后,段明予迷糊醒来,才发现自己过程中不小心睡着了。
此时B202异常安静,他起身活动锈钝的四肢,发现旁边的位置是空的。
平视而过,他意外发现窗是关着的,外面的雨也停了。
是黎宿把窗关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那种被黎宿关照的奇怪感觉又上来了。
他当然是希望自己误会了,但是黎宿总是能观察到他情绪的变化,做的事…也一言难尽…
总不能直接去问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吧,多冒昧啊,要真不是还挺尴尬的。
“啧。”
卫衣干洗完还要还给对方…
他收拾东西,趁现在赶紧润回家。
平日里体质很好的人,一生起病来真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着几天A市都是阴雨连绵,段明予的感冒没有一点要好的迹象,这几天他暂时没去过B202。
仁济医院的项目进度不够,段明予和黎宿昨天在微信上商定今天去B202讨论项目痛点。
“这一块,”黎宿把带来的笔记本转向段明予,上面三维神经网络模型在缓缓旋转。
黎宿的音色纯正,语速放慢时,柔和又有厚度,能让人无条件的信服。
“如果放弃贝叶斯算法....”
屏幕的荧光将说话人瘦削的下颌映成冷玉色,段明予忽然意识到他和黎宿思维方式的差异——自己的做法总是功利性的,追求速效而忽视后续会发生的不确定性,但黎宿解决方式行路稳健,他会愿意牺牲百分之三十的运行速度,将容错率提升一个水平。
正午。
“要带饭吗?”黎宿手掌覆着门框问。
段明予还在咀嚼黎宿给出的方案,眼神异常的亮,跟回光返照似的。
他闻言胡乱摆手,示意对方先去。
黎宿离开后,段明予的思绪依然在翻飞,时间悄然流逝,直到黎宿吃过饭并且午睡回来。
段明予得意地给他看自己的调试结果。
黎宿浅笑:“挺厉害的。”
黎宿欣赏自己的成果,得意道:“那当然。”
但是这个成果单单是调试一时半会都弄不出来的,黎宿问:“你真吃饭了?”
工作如火如荼,段明予也是个死心眼的。为了不影响进度,他一笔带过道,“嗯?嗯,吃了的,快,我们现在把这段代码用进去。”
两人继续紧锣密鼓地配合工作,一直到把进度赶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黎宿眉头紧锁:“你要不再去医院看看吧?”
下午回来时,他真被对方奇差的脸色吓到了,但是对方却只说是感冒没好不打紧,就扯着沙哑的嗓音继续和自己工作。
段明予用手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道:“要的。”
段明予因为感冒的原因,五感都很迟钝,又因为工作忘乎所以,东西收拾到一半,他才逐渐察觉自己胃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打算先去买点热食吃,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黎宿耳畔中对方收拾东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回头,“怎......”
此时映入眼帘的,一只手抓着椅背,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面露痛苦的段明予,他腿半屈着,整个人都像是要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的。
黎宿一惊,从座位霍然而起,“没事吧?”
段明予额头布满了绵密的冷汗,却还是要强撑着自己站直,他用手阻止黎宿靠近,干燥的嘴唇被他咬得出血腥味,他有些赧然道:“…没事,我自己能起来。”
黎宿停在原地。
段明予平复下呼吸,想尝试自己能不能动,结果刚走一步就玩脱了。腹中肌肉一拉扯就开始痉挛,他抓着的电竞椅因为受力不均滑轮动起来,撞上了桌子。
段明予突然失去平衡,身体猛然前倾,椅背边缘翘起来从他手里滑出。
他往前沉重地摔去。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是有人眼疾手快从后背一把捞住他的腰腹。
肢体碰撞间,即使鼻塞,他还是闻到了似有似无的,和前几天卫衣上一样熟悉的香气。
段明予肢体瞬间僵硬。
黎宿把对方捞起来后,盯着对方煞白的脸色和捂紧肚子的手,环抱侧腰的力度轻了几分。
“你真的确定?”他想让对方用手勾住他的肩膀,重心尽量靠在自己身上,“我带你去医院。”
段明予被他的动作吓到,“要不我自己来…”挣动间小腹疼痛感就从脊椎密密麻麻蔓延到了头皮,他被折磨得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体忽冷忽热,脸色更难看了。
“额…”段明予停顿了好半天,话都说不出口。
“你要爬着去?”黎宿被他再三地推脱,再好的脾气都顶不住了。他强压怒气道:“段明予,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就算你是讨厌我,现在也只能我陪你去医院,要逞强也看看场合。”
“啊?”
段明予震惊地张大嘴巴。
绝了…这都什么事…我什么时候表现出讨厌他了?我只不过是…
最后他在别扭死和痛死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硬着头皮,撵出声音:“我…没有,两个大男人能别扭什么…”舌头差点打结。
此刻全身上下也只有他的嘴最硬了,但他的真心话实在是难以启齿。
黎宿没吭声。
段明予被他盯得耳朵都红透,他绝望地闭了下眼,欲盖弥彰道:“别说了,我要痛死了,快带我去医院。”
段明予无路可退地靠在了对方身上。他脸很热,把头埋得很低。
黎宿的视角只能看到对方毛茸茸的发顶和红透的耳尖,他心中狐疑,有必要这么羞愧吗?
“走吧,我叫小绿车上校医院去。”
段明予躺在床上吊水,医生说需要过一个多小时才能进食。
黎宿沉默地坐在旁边,让段明予就算是躺着也感觉如坐针毡。
段明予又不敢叫这座大佛先回去,怕等会对方又要说什么让他目瞪口呆的话了。
他还真是第一次这么窝囊,他躺在床上麻木得想。
黎宿有了动作。
“我去吃饭,等会给你带,你要吃什么。”
段明予可算是找到找补的方法了,正好他也饿了。
他已经完全想通了,管黎宿是不是弯的,作为朋友人家也蛮好的。还帮了还自己这么多忙,轮得到自己挑剔?
只要在适当的时候表明自己把他当成朋友就行了。
他有些不知好歹地朝黎宿说:“我好饿,你去南门吗?如果去可以给我带一份隔壁刘氏粥店的山药瘦肉粥吗,晚点转钱给你。”
“谢谢你…好兄弟。”
黎宿:“……”
段明予真诚地看着他。
黎宿:“………行”
段明予突然发现自己很卑鄙,前一秒还想和对方保持距离,却又很快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对方的关心了。
但是自己是病号诶,还是情有可原的。
还有就是,黎宿脾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