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冕把陈景抱进怀里,不知抱了多久,情绪尚未缓和,又是迈进了更深的未知之中。
脑子越是清醒,越是不受控制的乱想。
他不明白,他那里都想不明白。
陈景这种存在在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在他们眼里他们这种人又被算作了什么。
“陈景,在你眼里我算什么?”陆冕撑起身体,离开陈景的怀抱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陈景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却给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夸奖,“陆冕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抹着陆冕眼角的眼泪,陈景已是布满尘缘的眸子泛起波纹,在澄澈空明中吹起一阵永朽不灭的微风。
“又是乱讲。”
“句句实话,就像青玖山上那句,绝无戏言。”陈景回道,“你总不信我给你的评价,可你就算是不信,这也是我眼里的事实,我心悦你,你也是这世上最好的存在。”
吐字清晰,无风阻挠,坚定恳切的话是陈景发自肺腑的内心,是信慕之上的欣喜。
他当真的喜欢陆冕兄这个人。
遇上再一次的情感迸发,陈景的眸子布上了连他都察觉不到的不舍,不甘和激动地等陆冕给的回话。
想进一步,但陈景不知何为更进一步,也不该在又下一步。
一道黑闪的光芒照进屋内,陆冕脚下生出一个法印,只是一闪便消失了无踪,独留陈景坐在屋内。
垂下擦泪的手,陈景不自觉地轻笑出声,他早该想到以陆冕兄的身份,岂会是因他的存在而就此覆灭,他能想到这一步定是有人打破了下界的约束,想要送他回去,而非逃避般进入新的轮回。
银柳阁内部,彻止久空手飘着人界送来的魂灯,溢彩的光芒下是一个腥臭充斥怨气的法印,和陆冕的魂灯一样在瓶底烙印了更换命格的秘术。
非鬼非魔,狂躁无理。这是彻止久第一次看到这个法印时给出来的评价。
论鬼,它交错编织的画法绝不够格,论魔他所生成转化的能量并非来源于欲望的交易,只是利用千对童男童女鲜活的生命和怨气强行运转的残次品。
繁杂余赘,毫无章法,就像用上千只飞鸟去拉动千斤重的青铜鼎磨墨,磨出的墨汁又撒在了纸张上用小孩子手法进行涂鸦。
那一步看得都令人眉头画川,恶心荒诞。
彻止久连手都不想碰,施法转悠着瓶身便随手扔进了魂灯池里,随她逐流。
还真是愚钝的令人发笑,连见吾一面的谎话都不会撒,说成那样连搏一搏的勇气都没有,令人怀疑她和他的兄长是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人皇当权时的手段和邱玥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连上届人皇也是从兄弟堆里爬出来的,到这里还真是断代了不成。
小陆冕不会也是这种吧,有点笨……
想到这里,彻止久做法融池的手一顿,混黑的眸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提溜颤动两下,收起了施法的动作。
这与他又何干系,谁继位和他又没关系,爱谁继谁继。
彻止久是这样想的,步子却迈向了阁内的藏书阁,开始挑书顺便把陆溪皖的魂灯捞了出来放在了桌案前。
挑拣着书籍,老花的彻止久摸出了自己半辈子没戴过的镜片,一本厚实的书籍在翻找中掉落,彻止久弯腰便想去捡。
现在彻止久在挑捡当今人界主流思想的书本,轮着每一代的更新,这片藏书阁已经长的看不到头了。
彻止久也就是在刚登上界主时还勤勤恳恳的看,现在……又学不到东西,摆烂了,自然两万多年都没看过了。
厚实的书本挂着藏蓝色的封皮,看得好生的庄重沉闷。更引人好奇的是书的名字,女则后撰?
(十五)???!
这是多招人喜欢,这么多人编撰。
时间一长,人就爱根据自己的想法编写前身的书籍,写感悟,也正常。能成为主流自然也是因为它符合当代发展的行法趋势……?
?
?彻止久就看了一行字,便愣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即女子应才不外露,注重内心的修养和提升。借而男主外,女主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这……”不对吧。彻止久只是随手一翻,看上一眼,就震惊了。
在读一读,定是漏了那处。
字还是那个字,连成一串就算是他,也是难懂的解读不下来。
全篇四指厚,彻止久看上一半便放下了,在看下去,他都要被这写的恶心话洗脑了。
前言列举典故和谚语,后者开始解读前言和当今矛盾之间的联系,让人深感其表,最后在奉上自己莫名提出的奇怪观点。
只要有一个点,扭曲地踩在矛盾的尾巴上便供奉成了真确,进而引出更多不合常理的观点,无实无证,万般无理。
后序更是只注重贬低历朝风采女性的地位和功绩,扩大起缺点和失误,肆意抹黑。若不是他还真认识一个,就这熟练的套术很难想象,现在人界底层人对历史究竟扭曲了多少。
这种书人皇不管的吗,都成主流了。
从朝廷上层根本的利益作为出发点,对趋势走向极为敏感且通透的引言,运筹帷幄的话术让人发指的熟悉。
看一眼编撰时间和写者,三百五十年前,人皇陆赜编的?
他在想什么鬼东西……这书里提到的前言里也有不少奇怪的错点。
就说为何走到如今,几千年都没见过女皇,还以为女孩子家家不爱做这种吃力的活,现在是把原因给找到了。
今天也真是破天荒的开了眼了。
彻止久一叹,清了清脑子里没用的话便去了别处找书,上上下下找了许多边,实在找不着可以引用的书,便把自己当年按侍远恒要求写的六界五言拿了出来,也算能勉强给陆冕开开脑。
要不说,陆冕真是长了一张好脸呐。彻止久准备好书便一个法阵,也不打预备直接把陆冕薅了过来。
现在日过正晌,可没那么些时间浪费。
陆冕传来时,脸还哭的划有泪痕,衣衫也是揪的半敞,看的彻止久一个挑眉。他这不会是……不是没成吗,谁大中午就做此等事。
可别怪他,这是为陆冕好。
“彻止久?”陆冕喊道,嗓子是哑的,他被喊得也是尴尬得难堪。
“咳……”彻止久一咳,拿着手边的六界五言扔给了他,“你把这书看了……衣服穿好。”
“你什么意思。”陆冕问道,拿起书盯了一眼,便满脸戒备地看向了彻止久。
“没什么意思,但是你今天不把这些书看完,吾绝对不会放你走。”彻止久说道,指了指书,又指了指陆冕。
陆冕的眼神随着彻止久的手也是越发的幽深起来,“你可赶紧看吧,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在你眼里我们这种人算什么?”陆冕问道,走到了书案前,摞成一小摞的书足足又半人高,“等你看完,吾给你时间让你问。”
说完,彻止久点上一个醒神清欲的熏香,顺便提了壶好茶,就坐到了书案旁的横床上,一个揽身就是七扭八外的躺下,跟剔了骨头的死鱼一般,脸面贴床,千丝缭乱地滑落一地。
莫怪他无礼,这几日施展鬼界的术法他已是累了个透顶,想怎样就怎样。
看他这样,陆冕不吭也不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便往这些书里看。
他想做什么谁拦的住。
书的种类繁杂,连帝王心术都在……这是想他去做什么,他那里来的这种东西。
捧着书,陆冕把其他什么心法,什么繁杂枯燥的论理推到了一边,着眼第一本便盯在六界五言上。
和话本一样,还六界……
翻看一眼,人,妖,仙,魔,鬼,下还真的分的明明白白的六个地方,各司其职,同理天下。
在往后看,就是写者对其各界的解说。
世界自创立之初到如今,各界创立演变的时间和事件。写的极真,有条有理。
讲到各界关系上,以创世之初的仙界为尊向各界进行统筹规划,降下仙御和惩戒。
在看,陆冕便锁定了自己所处的界位和身份,自己身处下界,而彻止久便是自下界创立至今,唯一位的君主,唯一位誓死效忠人界,未曾通过仙界干涉和推进形成的界域之王。
形成与仙法盛世,仙界未曾涉猎便单独形成的个体,始终从属于人界,却拥有着与其他五界同属的地位,像个畸形的异端累赘。
而创立之人的痕迹就像刻意消除一般,怎找都找不到。隐瞒一切,超脱自身权利去开创万世先河的人究竟是谁。
这书总结的十分全面,性情,志向,去向,从古至今的全部包揽。
仙界是创始之初的天道眷属,与天道共生的意识之泉,从而万事由其率领统治。
魔界本身诞生于天道眷属的欲念,意识共通,自也是天道的背立面,万物的欲望之心。
在往下写到人,书上在总结性情上却多画了许多笔划痕,极为烦躁,划了少说六页后,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只给出两个字。
难猜。
地位,群体,时间,地点……任何一项的偏差都能缔造出独一无二的个体。思想爆炸般的活跃,从未有过与生俱来的想法受限,极为难以琢磨其具体的分类。
人界还在注释上写了两句话,到下界却是真的只给了两个字。
活该。
看到这里,陆冕浅松了口气。至少从现在看来,真正涉猎过世界存在的真相后,平静的心在炸裂的真相面前,却不如之间那般无措的慌张,他的内心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好奇。
因为这个真相是正确的,至少在运转上绝没有出错。这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清楚自己的定位,做就够了。
书看时间稍长,熏香在烧尽之前又多添了一味冷香,闻得让人心静凉和。
什么心法,论理,陆冕草草过完便放下了,“彻止久?”陆冕问道。
“这就看完了,不多看两眼吗?”彻止久说道,趴在横窗上依旧是脸贴床。“要是真能看上一眼就学会,我定会往死看。”
“倒是聪明的。”,“想问点什么?”
“还没有问题,等我看完再说。”陆冕回道,拿起了一本藏蓝色的厚书,“没看完喊吾作甚?”
“喊喊你,怕你死了。”陆冕回道,“嘿,这还没走呐,说话就开始呛人了。”
说完,一个起身来到陆冕身旁,翻手拿开他手里的女则后撰,“这东西就不用看了,看多了会变傻的。”
“为何?这本书可是近代新出的主流。”陆冕回道,“若是无法直面问题,又岂能解决问题,它能成为主流自是包涵汇聚了这个时代特有的观点和看法,这才是我更需要深入了解的。”
“别给自己看傻了就成。”彻止久回道,瞟上陆冕一眼便坐回了横床上。
此书蛊惑人心的套术极为巧妙,意志不够坚定便会丧身与怪诞的论点中无法自拔,现在的陆冕就是一张白纸,染上一滴墨汁,那缺点无疑是无限放大,最终成为他的主流。
想着,彻止久又多点上几支冷香,香味充斥着书案和横床,心生的冷意让彻止久直打哆嗦,缩进了毯子里。
面对复杂,一套一套的话术,陆冕看得也是眉头一皱,这本书是他看的最为仔细的一本。
清醒的理智让他的内心连跳动都慢上两步,血液凝固,冷香四溢,一股股的入流的寒意浸透,陆冕难受地搓了搓胸膛。
如果没有冷香,他看书是极为镇定的。现在就着冷香,那股清欲平静,让他平和的内心冷了个透彻,无欲无求地感觉自己尸体都放凉了。
陆冕放缓一个吐气,摸上了旁边晾温的茶盏,浅泯上一口,温热传来,也算有股热意暖起了他继续活下去的激情。
这什么香啊。
刚放下茶盏,想给彻止久提个醒,却发现他手伸在桌案前,眼神莫名幽怨地盯起茶盏,嘴都撇了……
自己这是抢喝了人的茶。
“抱歉。”陆冕说道,拿起空茶盏给他重新倒了一杯。
“算了算了,你喝你喝,吾自己来就成。”彻止久说道,摆摆手,自己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晾着。
嫌茶烫为什么不用术法,用了有一股怪味,才不用。
两盏茶小风吹,吹凉了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心冷了就抿两口。
没注意茶盏下发热的法印,也没注意茶水发苦的难喝,就知道是口热水。
浪费,彻止久心疼地摸住自己的茶盏,茶圈泛泛,突然想陈景了,陈景是真爱茶和他一样。
但是陈景不怎么爱来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