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发引,早请了阴阳司吏算好吉时,是日伴宿之夕,两班小戏并耍百戏与一应亲朋在府上的坐夜。
及至天明,到了吉时,一班青衣请灵,林海摔丧驾灵,送殡的亲戚、尊长、无服之亲并宾客等依次步从于后柩,各家男眷则乘轿相送,连前面各色执事并陈设百耍等,浩浩荡荡摆了三四里路去。又闻说各家路祭甚多,彩棚一连设到城门。
至若为何是闻说,自然是送殡这样的场合没有小孩的地,垂髫小儿都无有,何况是林璟这样的婴儿。如此,自然只是听闻而非眼见。
倒是林桐的灵柩停放到城外的家庙后,林海奉赵夫人携贾敏正式回乡送行的时候,林璟也被带着去了。
“此去数载,小妹在此预祝阿姐折得杏花枝。”林海如今还算平静。七七停灵,日日哀哭,如今伤心自是伤心,但要像林桐才去的时候那般确实不可能。
且林桐卧病多时,林家也早有准备,不然林桐才四十出头,哪里就到了丧葬的一应物事都是全的的地步了——甚至连棺椁的木料都是早早备下的,就是赵夫人先前那样为难贾敏,也是实在时机凑巧正赶上了,要说他不知道林桐都病到什么地步了,那是假话。
林清也道:“亦愿我姊妹三载后都中再聚,诚如是,当浮一大白。”林海已经祝林清高中了,林清在此基础上说的三年后京城再见自然是不会诅咒自己落第,而是留任京官——最好还是翰林。
按制,林清要为林桐这个族母服三个月缌麻,林海这个儿子则要为母亲斩衰三年。
缌麻是五服之中最轻者,孝服用细麻布制成,服期三月,斩衰则为五服中最重者,丧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断处外露不缉边,服期三年。
若是前朝,二月的会试,林清也是没机会的,但是本朝会试自高祖起便一直向后推,及至当今已正式定为四月初一、初四、初七日举行,如此林清正好已经出孝,不用错过今科,只是林海这个亲儿子肯定没得跑。
林璟突然就懂了为什么林海和贾敏会成婚多年无子,四十岁了才得林妹妹一根独苗,而黛玉五岁时又能有一个三岁的弟弟——三年抱两怎么都不像生育困难的样子……
算上坐月子和怀孕的时间,如果这个不知名的林弟弟和黛玉一母同胞基本上相当于无缝衔接——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多同人设定黛玉弟弟是庶子?
《红楼梦》开篇的时候,林桐、赵夫人,以及贾代善都是已经亡故了的人,并且孝期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
林桐自不必说,林海从“前科探花”到巡盐御史,中间还升了“兰台寺大夫”,也就是说,起码五年内他都是没有丁忧的,林桐已逝,一旦赵夫人故去,林海要为他服三年齐衰。
贾代善也是一样的道理,黛玉初进荣国府的时候,贾家上上下下都是穿红戴绿的,出嫁了的贾敏还罢了,阖家的顶梁柱没了,就是再借十个胆子,荣国府也不敢敷衍贾代善的丧事,所以肯定已经故去超过三年了。
考虑到史太君说贾宝玉像贾代善,八成概率贾宝玉出生的时候贾代善就已经去世了,要是人还活着,就算说孙子有乃祖之风也不是那样的用词。
母丧三年,父丧三年,贾代善这个泰山,林海作为外姓倒是只用服三月缌麻,但是贾敏即使已经出嫁,虽不比在室者服斩衰,却也要服一年齐衰不杖期。
诚然林海可以在另外九个月找别人,但是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而且人走茶凉也没有这么快的。别说林海还是个要名声的读书人了,就是纨绔如贾赦等,或许无所谓“色中饿鬼”的名声,但纯从功利的角度出发,也不会这么做。
就没有这么办事的——贾代善还尸骨未寒呢!
前前后后加起来,守孝都守了七年,这期间没孩子可太正常了,有孩子才得一头撞死——别说科举为官了,在古代不孝直接就是犯罪。
当然,不排除其中某几年丧期重合的可能,但是概率不算太大。看赵夫人如今的精气神还算饱满,俨然已经缓过来了,不过是丧事繁杂又兼守灵累着了才面色不算顶好,也不像是这两三年就要没了的样子,更没有殉情的意思——感情也没到那份上。
林桐去世,赵夫人伤心是真伤心,但其中几分是为了本人,几分是为了孩子,几分是为了跌落的门第,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至于贾代善,林璟没见着人,倒是不好说。不过一个还在镇边的将军,想来身体是没什么大的问题的,旧伤固疾估计不少,但是急性的大概没有,身体虚弱更沾不上边,战场上刀剑无眼或是旧疾复发都比身体虚弱来得可能性高。
林璟想来,大概率是后者,毕竟贾代善要是战死,再怎么着,贾赦继承的爵位就算不原爵承袭荣国公,也不至于从“侯”降到“一等将军”。
“承阿姐吉言,若果真如此,母亲在天有灵也定然开怀。”林海完全不觉得自己亲娘才走,堂姐卡着出孝时间火急火燎地去考会试有什么问题。
林海说的是真心话,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林桐真的泉下有知,比起为了给自己守孝耽误子孙前途,她巴不得没有丧期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的规定——自己的亲儿子也能去当然更好。
不说没谁说得准三年后会有什么变动,人生又能有几个三年呢?
少耽误一天都做数,何况是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
没有辜负林桐林海的期待,更没有辜负三更的灯火,五更的鸡鸣,林清四月初一进了贡院,初九当日出来后顶着洁癖不管直接倒头就睡。
直到华灯初上,林清才醒转过来,好生沐浴过后又换了新衣,这才去拜见林桓和吴夫人,随后才默了卷子奉与林桓。
林桓也是进士出身,学术水平没有亲家高,为官行政上也不如——毕竟裴娆已经退下来教书了,林桓都还没到裴娆退下来之前的水准,但是看林清一个举人的会试卷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已经是大雍最高文凭了。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只是正四品,整整一个大品级不说,三品还是一个官场上人尽皆知的关卡——只听说过三品大员的,什么时候有过四品大员?
固然有两人之间有年龄差的关系,毕竟林清是林桓长子,裴雪却是裴娆的□□,但存在差距也是客观事实。
“阿子今科当得提名杏榜,只看名次如何了。”林桓对林清文章锋芒毕露的事也没办法,但是个人特色如此丰沛,考官好恶的影响也就大了。
说实话,林清乡试就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但是没办法,她改不了,也不愿改。
文章有风格,字如其人,文如其人,林清就是这样的性格,写出的文章也是这样的风格,再怎么样她都写不出圆融敦厚面面俱到的文章来,与其强行迎合,还不如专心致志在自己的长处上发挥优势的性价比更高。
风华正茂的青年怎么包装都成不了老人,同理,春秋鼎盛的中年再“老妇聊发少年狂”也没有少时的意气风发。
四月二十,贡院放榜。
今科会试中式者共二百五十六名,是二十年以来第二多人得中的一科——第一多的是乙卯科,当今登基以来第二场恩科,足有四百零六名。
最少的则是前科己未科——从高祖算起都是最少的一科,仅有九十八人中榜。
大概是因为先前乙卯恩科录用过多,丙辰科犹罢了,毕竟时间尚短还不明显,等到派官的时候可不就傻眼了?己未科说什么都不敢录取太多人,然后就又缺人了,于是到了今科员额又增加了,不过比起先前还是克制了的,大抵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林璟觉得也是很有意思了,虽说拿举国的抡才大典比喻成揉面不太好,但这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操作真的叫曾经的厨房杀手幻视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很难不感到亲切,并再次论证了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九族的羁绊也没用——毕竟带头的那个绝对不会自灭九族。
毕竟她不姓嬴,不氏秦,更不叫胡亥。
“如今你可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林桓对林清的成绩其实挺满意的,第七名绝对不算低,别看今科录取了两百五十六人,但应考的人数还能在这后面加个零,可林清都吃了两次亏了。
她也不指望林清十几天的功夫改变文风甚至改变性格,关键是林清得认识到问题所在,文风改不改无所谓,但是作官不能一直锋芒毕露啊!
何况如今林清是学生,比她地位高的就算看不惯她也不会自降身段去为难,和她一样的举子为难不了她,不如她的更不必说。
但是日后入朝为官就不同了,科举的终点也不过是仕途的第一步,即使是状元,也只是个六品小官,鸡头变凤尾,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林清继续这种态度和行事就不是名次的问题了,对于林桓这些已经在官场摸滚打爬的前辈来说,横竖都中了,除了第一名,名次能有多大影响?
为官就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