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鬼就这样七拐八拐地在高过人的荒草里穿梭,没一会儿,前方红光闪烁,周围的野草瞬间萎蔫,变为平地,狂风呼啸,那些干枯的野草随风肆虐。
空地上,房梁、瓦片、白墙、窗户,一根根草杆在风沙中拼凑搭建起数间房屋,风停,灯亮,一条现代风的步行街在此落成。
窗后开始有鬼影掠过,咿咿呀呀的叫嚷声像伏击在池塘边的青蛙,接着,地面上陆续钻出十几道人形黑影,它们垂着头耸起肩,行走在街道两侧。
头顶上的彩灯相继点亮,那些黑影逐渐显现了与普通人类无异的外观,街道边的矮房里走出几个商贩打扮的鬼。
开店、吆喝、落座、交谈,一气呵成,俨然成了再平常不过的景象。
男鬼叫老武,他指着这些这条街上的行鬼:
“每天凌晨一点到早上六点,是咱们夜市开张的日子,过了这个点啊可就空无一人鬼了,想吃什么玩什么要抓紧,找工作上街头最小的那间铺子里找一个叫阿伟的男鬼就是了。”
司珈晔被这番变化亮瞎了眼,一时半会儿还在沉醉,一旁的樊居树忙问:“老武大叔,请问如果我们要回安全屋的话该走哪条路呢?”
“喏,往街尾的方向一直走,穿过一片紫色的烟雾就到了。”老武往两人身后一指。
“我们是人,干嘛对我们这么热情?”司珈晔有点搞不懂这里的状况,有这么好心的鬼?
老武摆摆手说道:“真是的,大家都说的中文,是夸是骂都听得懂,还分什么人啊鬼啊的,只要你们能长久的适应这里的环境,待多久都无所谓。”
老武简单交代后就走了,司珈晔和樊居树找了家花果茶店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呢,老板娘就端来两杯冰茶:“请喝。”
初来乍到的司珈晔没搞清状况,谦虚问道:“老板娘,这儿收款用人民币还是冥币,接受微信支付宝付款吗?”
老板娘端着托盘,表情和善:“咱们这儿啊,无论开的什么铺子,顾客通通不收费。”
“不收钱难道收命?”司珈晔直接了当,毫不掩饰自己的疑问。
樊居树在旁慌张地来回摆着脑袋去瞧老板娘和司珈晔的脸色,伸开手,做好起身动作准备调和。
老板娘笑的直不起腰:“哎呦喂,哪儿的事啊,顾客就是上帝,哪有收上帝钱的道理啊!”
看司珈晔还在半信半疑,她继续说:“不是我诓你,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整条街谁要是敢收上帝的钱保准见不到明天的月亮。”
司珈晔没再说话,鬼话这种东西少听为妙,听多了无效信息可能会干扰调查方向,凡事需要亲自体会。
在老板娘端来两份小蛋糕时,司珈晔端着茶杯的手故意一松,茶水不偏不倚泼到老板娘手上,表面上趁机擦拭,实际去探对方的脉搏感受其体温,得到的结果是跟普通人类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摸起来梆硬。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鬼身上的特征居然跟人类差不多?
司珈晔有点怀疑:“小樊啊,这儿真的是鬼域吗?外面那群家伙真的是鬼?”
樊居树拿出藏在口袋里的瓷罐:“你看,除你之外的家伙靠近我,樊尘就会钻出瓷罐,这就是他们是鬼的最有力证明。”
“那在鬼域里怎么区分人和鬼?”对于老武的话,司珈晔没有全信。
樊居树挠挠脸,回忆了一会儿,说:“无论在哪里,身体摸起来比较软韧滑的是人类,僵硬粗糙的是鬼。”
“嗯,在鬼域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见到你之后害怕受惊紧张的应该是人类,其余的大概都是鬼了。”
司珈晔:“那鬼又怎么区分人?”
“按照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来看,人类在进入鬼域之后,只要在身上抹点残羹剩饭里的馊水或是猪油,必须是没有添加剂纯天然的,这样才能隐藏人类的身份,普通的小鬼就察觉不到,他们会将我们视为同类。”
司珈晔忍不住插一嘴:“馊水和猪油,那不就是饭菜的尸水和猪身上的尸油嘛,怪不得要纯天然无添加的呢。”
樊居树认同地点点头,继续连说了一大段:
“而那些力量强大的高阶鬼,比如域主,所有隐藏身份的道具都不管用,无论做什么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被利用被欺骗,榨干灵气最后招来杀身之祸。”
“上面的暂且不说,据我所知,一些低阶的小鬼见到人类后不是躲藏就是尾随,但是这所鬼域的小鬼很奇怪,就算我们身上没有抹馊水猪油,以人类的姿态毫无保留地展示一切,他们也几乎把我们当空气,没有任何异样地与我们和平相处。”
“这的确是个疑点。”司珈晔思索。
樊居树的挎包里刚好有一罐前辈路顽石留下的猪油,异能者的身份和守护灵的庇佑让她暂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能够隐藏身份的道具。
原先准备在离开安全屋探索之前使用,谁料清洁工老武来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抹就暴露身份步入鬼街。
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鬼,司珈晔再次提出问题:“如果这些鬼碍了我的事,也需要找到并抹杀掉他们的精神支柱吗?还有啊,他们身上有异能吗?”
樊居树同样侧头观察了好一会儿,说道:
“这些非自然死亡小鬼拥有鬼域,但是作为居住条件上交给这座鬼域的域主吞并扩张了。小鬼的求生欲和执念都不深,所以没有异能和精神支柱,如果妨碍到了你,让他们失去意识就可以了,只有除掉域主的精神支柱,就能消灭这座鬼域里除人类以外的任何东西。”
理解过后司珈晔简略总结:“照这么说,这些小鬼和域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假设那条绳子是精神支柱,只要烧光殆尽,这里的所有鬼就会魂飞魄散?”
樊居树赞叹地点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闲聊过后,老板娘端来的蛋糕,无论是外观气味还是口感,都跟现世的相同,樊居树没有吃这些东西,司珈晔以为她顾忌这是鬼制作的,所以不吃,于是一人吃完了两人份。
只在一只鬼身上套情报也不是明智之举,总得接收多样化的信息。
整条街不长,店铺也就十二家,都是些茶馆、服装店、洗浴店、推拿按摩店,店铺单一且重复,一条街可以有两三家茶馆。
整条街上的鬼也不多,约莫一百多只,这些鬼也没有刻意区别对待司珈晔和樊居树,有问必答,很随和。他们或坐或站的聊着天,聊天的内容也很无聊,都是些鬼际八卦。
越是平常司珈晔反而觉得不对劲,浑身不舒服。
鬼域更深层的信息旁敲侧击也没问出个头绪,那些鬼的发言全都一个样,问什么都是“顾客是上帝,请你们好好享受”像是训练过后统一对外的说辞一样。
得找个突破口才行。
两人在街上没逛多久,担心司珈晔状态的樊居树半哄半劝地把人引到一个巷子里。
她拿出包里的猪油,说明用途后送交出去。
身份已经在鬼街暴露,来往的行鬼都注意到了两人,现在抹猪油也晚了,之后也许还能用的上,司珈晔把瓷罐塞入背包。
在鬼域里樊居树一直不敢直呼其名,只用姓氏“小司”代替称呼:“小司,你真的没事吗?头晕不晕,想不想说胡话?”
司珈晔拿出包里的第二张王牌,两支芥末酱,挤出牙膏大小就往嘴里塞,顿时神清气爽嗓门亮,她拍拍樊居树的肩,宽慰道:“刚才是有点,现在好多了。”
樊居树绕着司珈晔全方位地观察了一圈,才勉强放下心来。
她们又在巷子里低声商量对策,决定先以找工作为突破口调查。
说着说着,身后的转角里似有响动,司珈晔示意噤声,樊居树竖立起保护罩,几乎是迈向转角的一刹那,那头突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心知猎物要逃,司珈晔一个箭步冲上前,远远把樊居树甩在身后,摸着黑把偷听的一只鬼逼到巷子尽头。
“没路了吧,没辙了吧,偷听好歹也找条四通八达的巷子啊,迷路了到处跑还能锻炼身体呢。”
司珈晔把指节摁的喀吱作响,她趁机摸了把对方的脸颊,这种确认身份的方式比较方便,一伸手就能碰到,再者肩膀和手臂到底比不得脸上的肉柔软,摸脸无疑是最优等的验证方法。
得到的结果是十分冷硬粗糙,符合樊居树所说的“人软韧滑,鬼僵硬粗糙”。
“女侠饶命,”那只鬼无处可逃,只好缩在墙角祈求原谅,“我没有恶意,只是凑巧经过。”
时间紧迫,司珈晔没有废话,这只鬼跟外面那群鬼不一样,见到她没有以糊弄的心态从容地编织相似的谎言,而是直接暴露恐惧心理,彻头彻尾地把自己的脖子递给敌人,是最好拿捏的类型。
第一个突破口看来就是这里。
司珈晔模仿起老武的口吻问:“你是来这理发的?还是推拿洗浴找工作?”
这鬼一乐:“正经鬼谁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我是来参加家庭聚会的。”
“家庭聚会?”听到新鲜字眼,司珈晔打起精神,“说具体点。”
这鬼卖凄惨来:“说不具体啊女侠,我也才刚来,我要是熟悉这里能为了躲你一股脑逃到死路里去吗?”
司珈晔淡然:“说的也是。”
“那这个家庭聚会具体是指什么?细说。”她继续问。
“就是家庭成员之间的聚会啊,每个星期一举行,今天是星期五,还有三天。”
“聚会的具体内容呢?”司珈晔质问。
这鬼讪笑:“嘿嘿,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从别处打听来的。”
“哪里打听到的?聚会举办地点又是哪里?”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这鬼有点承受不住,大吐苦水:“女侠啊你别再问了,我刚死没几天,稀里糊涂也忘了听谁说的,其他的我是真的答不出来啊!”
这只鬼的人味还很足,说的话应该不假,留着还有点用。
司珈晔问得入迷,独来独往惯了,意识到这次有队友,而且还没跟上来,她立即跑回原来的位置。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有点担心。
跑过转角,看到樊居树支起保护罩挡在巷子中间形成一堵墙,司珈晔纳闷:“小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见司珈晔来了,樊居树也没有收起保护罩,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你走后,巷子外一直有几只鬼要进来,我担心他们是增援,会造成麻烦,所以挡在路中间。”
“坏了!”增援一词点醒司珈晔,想到那只鬼,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她跑回死路,鬼已然无踪。
回到樊居树身边,想要进入巷子的鬼一共有四只,正站在对面的马路上谈笑风生,也许又是一群只会说废话的鬼,司珈晔没多管。
她把家庭聚会的事告诉樊居树,两人决定找份工作进一步入局,探清谜底。
她们离开后,那四只鬼相继进入窄巷,在那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喔喔喔兴奋地鬼吼鬼叫。
来到街头,最小的铺子很显眼,一间书报亭大小,破败老旧,让司珈晔的信任度大打折扣,这地方能找上像样的工作?
叫阿伟的鬼正坐在里头打盹儿,司珈晔敲响玻璃窗,里面很快给出反应。
“找班上?”阿伟一睁眼条件反射地问,看清两人的身份,眉头一皱,“又是人啊……”
“怎么跑来这儿找工作,你们人间现在这么不景气的吗?居然跑来跟我们鬼抢饭碗,这个月已经是第二……三个了!”
阿伟看着四十上下,胡子拉碴,耳朵上还别着一根烟。
无障碍交流,眼前这只鬼看起来比外头的那些鬼靠谱那么一点点,这是司珈晔的直觉。
“你们稍等啊,”阿伟在抽屉里翻找,叹口气,说,“你们来的有点晚咯,最值钱省事的已经没有名额了。”
“哎哟随便咯,我不挑的。”司珈晔很随意地甩甩手。
“你不挑也没你的份,”阿伟横了司珈晔一眼,递过来一张纸条,目标明确地交给樊居树,露着八颗大牙,语气都温柔了许多,“喏,小姑娘,照着这个地址走,就能找到工作。”
看着樊居树局促地接过那张纸条,无措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司珈晔瞪眼,指着自己的脸:“那我呢?”
阿伟已经躺回自己的躺椅,打了个哈欠:“最后一个名额已经没了,就这个子矮的小姑娘适合。”
“她还是个未成年!”司珈晔急了,据理力争。
“这里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