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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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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忱把他拉到消防通道旁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

方胜却格外平静:“我就是想来看看爷爷。”

谢忱冷冷的说:“那现在人你已经看过了,爷爷没事,以后你不要来了。”

他转身要走,但方胜更快一步挡住他的去路:“好吧,其实我更想多见见你,我不想看到你拒我千里之外,我想得到你的原谅。”

“我说了我已经不怪你了。”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我们现在应该在病房陪孙爷爷吃早餐。”方胜顿了顿:“而不是像现在如此刻薄的对峙。”

最后几个字被远处徐徐而过的推药车的轱辘声碾碎。

方胜见他不说话,于是又道:“你还记得吗,去年我爸病危,我在国外回不来,是你替我去照顾的他,帮着联系临终关怀病房,送他最后一程。”

“大四实习,我家里人从农村过来看我,你替我值了七个夜班,就为让我们团聚……”

谢忱皱了皱眉,听他提及往事。

“还有大二我第一次去你家给爷爷庆寿,他老人家想认我当干孙子,虽然那是醉话后来也没认成,但我一直把他当我的亲爷爷,你也是我在嘉城最亲的人。”

方胜的尾音突然哽住:“我家里人离我很远,所以谢忱,我真的很在意我们之间的友谊,我发誓这句话绝对是我的真心。”

望着他的眼睛,谢忱突然想到自己十九岁生日突下暴雨,方胜浑身湿透地抱着蛋糕撞开他宿舍门,说“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过生日,快来,不然要化了!”

记忆如泄洪的闸门撞得胸口生疼,十年的友谊实在太久了,从早八的闹铃响的第一秒,到研三毕业的那场盛大的仪式,再到如今,他们的生命里都离不开对方的身影。

甚至两人放在治疗室里的白大褂后领上的名字还是对方写下的——在那次拍完照片之后。

仔细算算,他们相处的时间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长。

就连陆元都远远不及。

“还记得我们寝室四个人去爬山吗,那时候你不小心踩空了险些要滚下去,还是我和牛哥把你拽……”

“这些话就不用说了。”谢忱突然打断他的回忆:“我问你,你想进研究组有什么目的?”

方胜的瞳孔在“项目组”三个字里收缩成针尖。

良久,他终于开口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承认,中途加人确实恶心。”方胜忽然笑起来:“但如果带着麦克林的最新样本数据呢?”

谢忱猛地抬头。

方胜往前走了一步,深深注视着他质疑的目光:“别这么看我,谢忱,进不进研究组其实无所谓,我只是想帮你,我想弥补从前我犯的错。”

“给我个机会,好吗?”

……

方胜走了,只留谢忱站在走廊,心情沉重。

“哥?”陆元的声音飘来。

谢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和方胜哥聊天呢?他人呢?”他四处打量着,没有看到人影。

“回科室了,对了,你们吃完饭了?”谢忱蓦地松开攥紧的手,生硬地转移话题。

推开病房门时,水果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方胜送了一只格外丰盛的果篮。

“吃过了,给你留了一份。”陆元指着桌上的豆浆油条。

谢忱摸向塑料袋,有些凉了。

关朝正甩着湿漉漉的手走出卫生间,食指上歪歪扭扭贴着创可贴。

“外面有微波炉,就在护士站斜对角那个茶水间,给我去转转。”说着他伸手去拿。

谢忱说:“没事,我那儿也有,你手怎么弄的?”

“哦,让个水果刀给欺负了。”关朝龇牙咧嘴地晃了晃手,袖口还沾着水渍。

“你们年轻人啊,真是不经造。”孙老头突然插话说,他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指着另一只掌心里留的一条长痕说:“想当年我用油锯没注意,这里被豁开这么长个口子……”

他夸张地比划着,输液管随着动作晃动,谢忱忙按住他乱挥的胳膊,床头的监护仪“滴滴”响了两声。

“你可消停会儿吧,刚才嚷着要出院被陈护士逮个正着的事儿还没完呢。”关朝也赶紧凑过来,他边说边认真检查输液针,还好没歪。

“那小陈姑娘凶得很呐!”孙老头冲门口努努嘴,压低了嗓门:“跟村头大喇叭有一拼。我说就出去溜达,她非说我这是不遵医嘱……”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落下一地碎金。

谢忱替他把被子重新盖好:“那你就听人家的,别总觉得没事,万一……”

“知道了知道了。”孙老头摆摆手,对关朝和陆元使眼色,嘀咕说着:“你哥就是啰嗦。”

他声音小,谢忱没听见,但两个弟弟并不打算轻易过去。

关朝立刻告状:“哥,爷爷说你……唔唔!”

后半截话被孙老头甩来的橘子皮堵在嘴里,似乎早就防着他们这招,他以为陆元不会掺和,但他失算了。

“说你啰嗦。”陆元淡淡的说。

“嘿,你这小兔崽子——”

谢忱勾了勾唇,变戏法似的迅速从他枕头下摸出包烟:“医院禁止抽烟,没收了。”

“喂,你们兄弟三个!”

孙老头愤愤不平的捶床板,捶得输液袋直晃,阳光穿过窗户正好落在烟盒上,映的“早日康复“四个烫金字亮得晃眼。

监护仪的声音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笑闹,甚至比落在窗台正在啼叫的麻雀还鲜活热闹。

而在病房不远处的拐角晃过一抹军大衣的残影——有人正贴着走廊窥视,眼底的幽光在晨雾中泛出诡谲的青。

·

住院部楼下的银杏树刚掉完大半金叶子,东北风就捎来了陆元冬令营的出发令。

他们和同省其他入选的学生共同组成省代表队,去北京参加为期七天的冬令营,期间会有考试,最后一天闭幕式宣布成绩和颁奖。

家里的行李箱轮子不太灵活,谢忱带他去商场买新箱子时顺便又给添置了几套新衣服。

临出发那天,谢忱开车送他去集合点。集合点人群像炸开的喜鹊窝:有妈妈往女儿兜里塞暖宝宝,也有爸爸叮嘱好好考试的……

谢忱替他拉上冲锋衣拉链,指尖拂过少年衣领时,发现去年给他缝的暗扣还完完整整的钉在原处。

“我看天气预报说过两天北京的最低温都跌到零下了,你一定多穿一些,千万别着凉了。”

“到了北京也算是天高皇帝远了,我很难再看着你了,但别挑食,就算食堂炖白菜也得啃两口,知道吗。”

他的行李箱很重,除了衣服就是几本书和谢忱硬要塞进去的零食饼干,说是让他和同学分着吃。

“我知道。”陆元微微抬起下巴,由着面前的人替自己整理衣领,眼眸下沉,盯在了他哥被风吹得稍稍泛红的鼻尖。

“哥的手好凉。”

陆元轻轻捏住那截泛红的手腕,冲锋衣袖口蹭过谢忱骨节分明的手背,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去年除夕,谢忱也是这样冷着手给他塞压岁钱。

谢忱不以为意:“我没事,等上车开空调就暖和了,你别岔开话题,一定记得我说的……”

然而话没说完,他就被拥进带着同款洗衣液味的怀抱。

“我都知道,哥也要照顾好自己。”

呼吸卡在了撞进陆元怀里的瞬间,洗发水的味道淡淡的,和行李箱里的两瓶小样是同款同香。

“……”谢忱轻轻笑了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抱,也不嫌害臊?”

话虽这么说,可谢忱没有推开。

陆元紧了紧臂弯:“我抱我哥,为什么要害臊?”

远处有家长发出善意的笑,他却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十一年前——小陆元也是这样死死搂着他脖子不让他回学校,把眼泪鼻涕全蹭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上。

远处的大巴车正按着喇叭催人。

“到了发定位,好好考试。”谢忱揉着少年蓬松的发顶,将被风吹翘的头发压下去。

“嗯。”陆元突然把鼻尖埋进他肩窝:“我这次要去一个星期,哥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陆元松开他,微微弯腰试图平视他的眼睛:“每天睡觉前都要和我说晚安,要打电话说。”

谢忱被少年发梢的雪松香扑了满脸,笑着用指节轻刮他泛红的鼻尖:“我们元元是没断奶的小狗么?那等你去外地上大学,难不成要我揣着奶瓶追过去?”

“那是以后的事!”陆元抓住谢忱的手,想把掌心的温暖也分给他:“现在……现在先答应我。”

他需要得到肯定的回应,眼睛更加迫切的扫视他哥的任何表情。

尾音凝在骤然贴近的体温里,谢忱听见自己原本平稳的心跳,突然间好像漏了一拍。

而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点了头。

陆元眼底倏然亮了亮,连语气也明显变得轻快:“那我等哥电话。”

他又抱住谢忱,双手搭在他的腰间不断收缩,仿佛这一秒想要将怀里的人彻底融进骨血一样。

“嗯。”

带着鼻音的承诺坠入衣领深处,少年人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双臂化作藤蔓,仿佛要把怀里清瘦的身形揉进肋骨,连每一次心跳都能顺着相贴的胸膛深深共鸣。

·

陆元离开后,谢忱的工作渐渐多了起来,他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治疗室和住院部之间。日子在工作与速溶咖啡的苦香里匀速滑过,直到某个阴沉的傍晚。

这天是关朝值班,谢忱在病房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他揉着发烫的太阳穴走向地下停车场,远远的看见了自己的车,谢忱正要拿车钥匙开锁,突然脚步一顿,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再也迈不开腿。

惨白灯光下,他的奥迪前盖上匍匐着团佝偻黑影。

是那件熟悉的军大衣。

那人黑黢黢的指甲正痴迷地刮擦着车漆,他把整张脸贴住引擎盖,皲裂的嘴唇在车身上拖出一条黏腻的水渍,仿佛这不是一辆普通的车,而是闪着金光的元宝。

钥匙“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流浪汉闻声机械般的转过头,浑浊的右眼蒙着白翳,左眼却突然迸发出癫狂的精光。

那双浑浊又熟悉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对上了视线。

几乎是瞬间,谢忱感觉自己喉间泛起带着铁锈味的窒息感——那半张没被污泥覆盖的脸,嵌着少年记忆里早已模糊的轮廓。

他的双腿仿佛被浇筑进水泥地里,胃部抽搐着想吐,冷汗早一步浸透了衬衫领口。

那人见到他激动的朝他扑来,空气中腐烂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直到谢忱避无可避,他甚至能看到这人被泥裹着的头发里冒出的黑褐脏污。

“忱忱,爸爸终于找到你了!”

黏着痰液的呼唤炸响在耳畔,顶灯恰在此刻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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