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山被抓后一开始拒不承认,直到证据摆在面前他才认罪。
他边说边骂,把谢忱说成一个逼迫父亲、不孝至极的白眼狼,而谢忱在面对这一切时,内心毫无波澜。
做完笔录,谢忱回到家已经晚上九点了。
他将那些照片全部放进相册里,原来轻飘飘的相册如今变得沉甸甸的,他一遍遍翻看着照片,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些过往的瞬间。
整整58张照片,谢忱就这样看了足足十个小时,直至晨曦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
谢忱起身去冲了澡,仔细刮了胡子,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临出门前他回到书房,拿了一样东西。
到了医院,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自己的治疗室,而是敲了另一扇门。
“来了。”门后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靠近,脚步轻快,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然而,当开门之人看到谢忱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气氛有些凝重。
许久之后,还是方胜率先打破了沉默:“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
这间治疗室过去谢忱常来,可自从方胜从美国回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这间熟悉的治疗室。
方胜给他倒了茶,尽管两人是相识十多年的朋友,可此刻,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墙,比陌生人还要生分。
“你和谢柏山是怎么认识的?”谢忱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方胜对此并不意外:“前段时间他来医院的事你应该知道吧,老魏把他赶走,我正好要去找老魏谈事情,刚好撞见了。”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我看到保安经常拦着一个人,于是我就去找他,他和我说,他是你爸。”
谢忱闻言微微皱眉:“遗传学上是。”
方胜却说:“不管如何,他和我说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两人心知肚明,谢忱告诉他:谢柏山已经被抓了。
“猜到了,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方胜并不意外,反问道:“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和谢柏山有联系的?”
谢忱拿出一张照片:“这张,其实是你拍的吧?”
这正是他那天从谢柏山手里抢下来的其中一张,照片里是一个昏暗的楼道,拍摄角度是俯视,刚好能拍到谢忱的正脸。
那晚他无意看见了这张照片,一时间,所有困扰他的谜团都解开了——他对这个楼道非常熟悉,那是他和陆元常去约会的楼梯间。
医院的楼梯间需要内部的卡才能刷开,谢柏山不可能有权限,那就另有其人。
“原来如此。”
方胜呢喃说了一句,于是将实话全盘托出:“自从他告诉我你和陆元的关系后,我就开始留意你们,也知道了你们常去的几个地方,除了楼梯间,还有天台。”
谢忱越听越心惊,这些他竟从未发现过。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那封举报信也是你写的吧?”
“没错。”
谢忱顺着他的话说:“你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实验数据,但你很清楚直接查数据太过明显,很容易被人察觉,所以你就想到用刷新率这个由头来混淆视听,想着我们为了自证清白肯定会拿出数据。而一旦数据被查出造假,我这个第一作者学术不端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方胜苦笑一声:“你这样质问的语气,和当年一模一样。”
“是,我和任彦说好了用数据交换二作,可我没想到你会横插一脚,谢忱,你之所以不告诉我,是早就对我有防备了,对吧?”
谢忱没有否认:“我想看看你还会做什么,结果……你这么做教授很失望。”
方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是啊,你才是他最好的学生,而我永远都是那个偷了别人论文选题的小人。”
其实他没说的是,那数据是他自己凭空编造出来的。他不过是个来麦克林交流学习的外来医生,人微言轻,怎么可能接触到这种重要数据?
谢忱静静的看着方胜,只觉得眼前这个曾经熟悉的人,此刻变得无比陌生。
“为什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方胜,你对我不满可以直说,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对付我?”
他感觉心脏在痛,从前方胜做的事他都忍了,可唯独这件事,让他觉得寒心。
方胜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句话:“因为我嫉妒你。”
谢忱心一颤。
“教授赏识你,带着你做项目、参加各种活动,后来你又顺利考进了医院……你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顺风顺水。而我呢,好像永远都追不上你的脚步。”
“你以为我拿到去麦克林的名额会高兴吗?不,我只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老魏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是你不要这个机会,才轮到了我!”
“你知道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吗?是每个人提到这件事都说我运气好,捡了个大便宜。可这个便宜,我宁可不要!”
“从前上学时我每堂课从不缺席,作业每次都第一个交,在学生会里我也是兢兢业业,认真完成每一项任务。明明我一点都不比你差,可为什么大家都选你当学生会主席?”
“还有你的毕业论文,没错,我就是拿了怎么样?你这人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我笃定你不会对我说什么,再退一步说,如果那时候你我绝交,现在还能有这些事吗?”
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太久了,如今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
听着来自好友的真心话,谢忱难以置信,久久才说道:“原来,你这么早就对我心怀怨恨了。”
“是啊,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方胜喝了口茶,继续说:“可这些话我没法说出口,因为只要我说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从小到大,我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就像我的名字一样,不管参加什么比赛,我都能拿到胜利。可唯独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几乎每次都输得一败涂地。”
“谢忱,换做是你,面对一个处处都压你一头的人,你还能保持多少理智?”
“每次看到大家都围着你转,把你捧得高高的,我就盼着你什么时候能跌落神坛,而我会踩着你的‘尸骨’一步一步往上爬,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要夺过来!”
他的表情逐渐狰狞,反而谢忱更加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回国却不告诉我的原因,因为我的出现,会抢走你的光环。”
方胜不置可否。
谢忱垂了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可我从没想和你比什么,无论上学还是上班,只要有活动、有考试我都喊着你一起,我真把你当朋友。”
可现在,朋友背叛了他。
方胜嗤笑一声:“朋友?我从来没把你当朋友,从始至终,咱们之间就只有竞争。这两次算我输,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听他话里藏不住的威胁之意思,谢忱盯紧他问:“你想做什么?”
方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和谢柏山如出一辙的阴险笑容:“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你要怎么选。”
“其实你心里清楚得很,你和陆元的事根本见不得光,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的躲着人。没错,你们是没有血缘关系,可旁人才不管这些。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在别人眼里,和亲兄弟又有什么区别?”
谢忱猛地攥住了手。
“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吗?他们会说,陆元才十八岁,他能懂什么?肯定是你这个当哥哥的带坏了他。说不定你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心怀不轨,毕竟他从小就黏着你,你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根本不懂反抗,肯定都是你强迫他的……”
“别说了。”
见他脸色难看,方胜反而越说越起劲:“为什么不让我说,因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更因为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不敢去面对,承认吧,你根本没那么喜欢他……”
“我让你别说了!”
谢忱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腔因为愤怒剧烈起伏着。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头痛欲裂,仿佛下一秒脑袋就要炸开。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忱问。
方胜看着他把眉间捏得通红,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不急不慢的说:“我要你离开嘉城。”
谢忱的心脏仿佛滞了一秒。
“只要你离开,我保证这些照片永远不会传出去。”说着,方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内存卡,在手里假装不经意的摆弄着。
“想想养育你的爷爷,想想陆元的前程,还有你最珍视的家人……为他们多考虑一下吧,舆论的威力真能压死人。”
·
下午,天空骤然飘起细雨,一直到晚上,雨势越来越大。
谢忱回来的时候淋了雨,衣服上洇湿了大片,脑袋昏昏沉沉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烧的滚烫。
他踉跄着摸到电视柜下的医药箱,可杯子里一点水都没有了,他只好又拖着绵软的双腿挪向厨房。
烧水壶发出呜咽般的沸腾声时,他正倚着料理台剧烈咳嗽,喉间泛起的铁锈味连喝水都压不下。
谢忱蜷缩在沙发床上听雨,落地灯惨白的光晕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霜,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尖死死攥着毛毯边缘。
当耳鸣声再度袭来时,他恍惚听见玄关传来输密码的声音。
谢忱猛地睁眼,声音却不见了。
他回望着依然紧闭的家门,沉默着又坐了回去。
记忆如潮水漫过意识——他想到陆元刚来时,睫毛沾着水珠怯生生的问他:“这里……能算我的家吗?”
后来那个总跟在身后喊“哥”的身影,会在深夜偷偷给他留盏夜灯,会在他加班时蜷在沙发里等到睡着……
他突然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里,那该多好啊。
刚才躺的太久了,身上变得格外僵硬。他翻身想调个姿势,不小心将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碰掉了。
只听“啪”的一声手机掉在地上,玻璃屏在瓷砖地面炸开,连后盖都摔开了。
谢忱长叹一口气,他弯腰去捡,却在摄像头旁边看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贴片。
他本以为是某个电阻元件,然而当他第二天去维修店时,店主一脸惊恐的说——
“这、这是窃听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