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卿:“方才怎么回事?”
“喏,自己看。”姒楚念推开巷口那间空铺子的门,顺手点了灯。
姒楚念和梵卿迈进门,两位四时殿仙道在门外停下。
姒楚念回头,看着门外两个人,道:“得罪了。”
随后,朝两位四时殿仙官丢了一张壁障符,防止这两位听到或看到什么不该知道的。
梵卿俯身,看清了地上的人,道:“这是妘晏稔身边那个仙侍?”
姒楚念撤去其周身的屏障,梵卿蹲在那人身边,用灵力将人救醒了。
妘晏仙侍悠悠睁眼,“神君……”
“哎呀……”仙侍皱着眉坐起来,抬头看见了姒楚念,瞪圆了眼睛,道:“二殿下?您也在啊?”
姒楚念冲他笑笑,没说话。
“哎,我方才梦见您将小仙救醒了,可刚一睁开眼,小仙便又晕了。”
妘晏仙侍尚有些迷糊,声音也有气无力。
梵卿瞥了姒楚念一眼,对方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妘晏仙侍爬起来,便问道:
“仙君为何在此?”
妘晏仙侍刚要说话,又看了一眼门外的两个仙道,闭了口,询问般的眼神在梵卿和姒楚念之间来回飘。
姒楚念:“不必担心,他们听不见。”
妘晏仙侍遂开口:“小仙原本追着白虎,入了画以后,进了一片林子,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出来,却只见山水,并未找到珣须的踪迹。”
“天地间,不仅是空无一人,连鸟兽都没有,着实诡异。小仙自知入了幻境,想着寻个法子出来。”
“可容炫神君的幻境实在是了不得,小仙出了第一层幻境,又到了另一重,幻境中的情景甚至与小仙本人的经历相关,小仙实在惭愧,如何也脱不了身,最后只记得有一人突然冒出来,一掌击在小仙的额头上。”
妘晏仙侍看上去年纪不大,圆圆的脸上泛起尴尬的神情,继续道:“后来就醒过来,看见了二位神君。”
他终于记起来了,向梵卿和姒楚念各行一礼,道:“方才光顾着说话,还未谢过二位神君相救。”
姒楚念想想方才将人打晕,自觉着实不地道,遂面带些许愧意,朝他笑笑,默默从梵卿身后绕到门口,解了颂安和聆辛的壁障。
梵卿温声对妘晏仙侍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你家少君几天前就来凡间了,快些给他报声平安吧。”
妘晏仙侍又行一礼,准备开识海联系妘晏稔。
姒楚念已经带着两位仙官跑到了街上,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条街并不繁华,许多铺面本就空着,其他的只白日开张,此时也打了烊,所以整条街都没什么人。
“快些出来,站在里面是要吃灰么?还是准备等人家来捉我们这些个不速之客?”姒楚念朝铺子里喊道。
梵卿轻笑一声,走出铺子。
某人自小事多,哪怕是一年到头都无人问津的杂物间,也得时时召来清风,扫去灰尘。
妘晏仙侍跟着梵卿出来,关紧了铺门。
姒楚念抱臂看着梵卿走到他身边,开口问道:“去哪儿?”
梵卿:“先等等。”
妘晏仙侍开了识海,告知妘晏稔事情的原委,又问清了妘晏稔那边的情况。
“那我现在去通仙观和您汇合?”妘晏仙侍问道。
他静静听对面的吩咐,大概过了一句话的功夫,他回了一句“好了”,其余四人便听见了妘晏稔的声音。
“韵仙君在通天观一切都好,请二殿下放心。另多谢神君和二殿下救下侍子,日后我定会亲自相谢。”
姒楚念的目光在两位仙官和妘晏仙侍之间逡巡,计上心头,道:“亲自相谢就不必了,若是少君那边不急的话,可否将令仙侍借我用几天?”
妘晏稔客气地笑了一声,道:“没问题,任凭差遣。”
随后他又交代仙侍:“你只需听凭二殿下调配,如侍奉我一般,恭谨尽职。”
妘晏仙侍应下。
姒楚念笑道:“多谢少君,等我抽出身来,便将人毫发无损地还回去。”
妘晏稔:“我这边并无要紧之事,二殿下不必着急,尽管吩咐就好。”
妘晏仙侍关了识海,姒楚念笑问:“还不知如何称呼仙君?”
妘晏仙侍行礼,道:“小仙名为风和,取为春风和顺之意。”
姒楚念笑道:“好名字,端阳妘姓,善耕植,春风和顺而万物兴。”
几人随后去了姚商菁所在的客栈。
姚商菁来时只剩下四间房,依照姒楚念的意思,全都订下了。
他猜想二叔是准备掩人耳目,于是他自己和成灵只进了其中一间,其他三间稍作障眼法,一般仙道看不出到底哪间有人。
姒楚念在识海里吩咐他们在房间里不要出去,一行人进了客栈。
梵卿带着颂安和聆辛进了屋,木签为令,金字为书,当面拟信,吩咐了麋柃第二日上天庭赔礼。
他右手持签,左手点火,木签瞬息化灰,落在桌面上,片刻后又携金光翻动,摆成一对鹿角的形状。
这便是对方已经收到了。
梵卿拂去灰烬,指节敲击桌面,三声过后,颂安和聆辛便睡了过去。
梵卿挥挥手将两位仙官挪到床上,又在周边设了禁制,置了铃铛,这样只要四周情况有变,便可立时知晓。
其实这件事本是天庭有错在先,他们直接将仙官撵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这么做了以后,天庭保不齐再派人窥探,到时候手段更加隐秘也未可知。
这种事放在平时算不得什么,无非多费几次心,天庭便会知难而退,可如今多事之秋,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一来姒楚念灵神尚未恢复,二来姒楚韵要处理胥黎的事。
最重要的是,容炫尚未真正陨落,成灵下界,这件事才是最不能传扬的。
如今他们在天庭察觉到不对之前,将人扣下,通信所用的玉佩也没了,可以暂且瞒天过海,拖延一段时日。
毕竟天庭并未将此事看得多么重要,否则便不会只派两个四时殿的小仙官。
至于梵卿方才给麋柃传的信,也不是让对方明日便上天庭送法器,而是吩咐他到容炫曾经的居处,去查看是否有异状。
法器自然还是要送的,不过还得晚些。
梵卿布置妥当后,打开房门,姒楚念与风和就在外面,正低声聊着什么。
姒楚念见梵卿出来,笑问:“好了?”
梵卿点点头。
姒楚念便带着风和进屋,道:“这两位是四时殿夏部仙官,里面那个名叫聆辛,外面这个叫颂安,仙君只需守在这里,如果附近有其他仙官来访,或者这两位醒了,劳烦传信给我。”
这边吩咐好了之后,姒楚念便和梵卿出去了,二人直接下楼去了姚商菁的房间。
屋里两人正围在桌边下棋,姒楚念走过去瞧,诧异道:“六博?”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姚商菁,问:“没见你玩儿过啊。”
六博需要双方相互利用,进行博弈,以达取胜的目的。
姚商菁天生不爱算计,对这种游戏不算感兴趣。
姚商菁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道:“神君只想玩这个,反正无聊,权当消遣。”
与之博弈的人抬起头,道:“起初你说技艺不高,我只当你谦虚,没想到是真的不会啊。”
“小仙君,你倒是真性情。”他又转向姒楚念,道:“你竟也放心留他同我一起,就不怕我骗他进了幻境,自己跑掉?”
“您若是想跑,还用等到现在?”姒楚念眼尾上扬,直视他,缓缓出声:“华颜。”
四人之间陷入了寂静。
半晌,华颜低头轻笑一声,道:“真当你是放心呢,结果下一句就威胁。”
姒楚念长吁一口气,用格外正经的语气道:“不是威胁,你就是华颜。”
华颜低声道:“他为我起这个名字时,只不过是觉得这张脸好看,可这是他的脸啊。”
这是他出了幻境之后,第一次提起容炫。
他抬头,看着静默的三人,微微牵起唇角,道:“你们不必这么紧张,搞得我像什么吃人的鬼魅一样。”
这足以蛊惑人心的脸,诡谲的气质,难测的说话风格,奇异的行事作风,却实像鬼魅,姚商菁不合时宜地想。
“分得清。”姒楚念突兀地说。
华颜轻笑:“分不清。”
姒楚念又说:“我是说外表。”
华颜:“我是说从里到外,整个人。”
姒楚念看着他,轻轻摇头,笑了。
“还好,你不会像他一样。”华颜看了一眼梵卿,对姒楚念说道。
姒楚念转了话头,问道:“明天想去哪里?”
华颜笑道:“我只待了半日,能知道什么。”
姒楚念:“那就听我们的吧。”
说罢,他欲出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问:“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华颜示意他说下去。
“容炫默许你出来,为何你还要假扮仙侍?”
华颜回:“我怎知他会不会临时变卦。”
姒楚念看不懂他们,礼貌一笑,便推门和梵卿出去了。
姚商菁总共订了四间房,风和盯着两位四时殿仙官,只占了三楼的一间房,其他三间都在二楼,挨在一起,姚商菁得看顾华颜,两人住了一间,余下两间,房门相对。
梵卿和姒楚念走到两间房之间,梵卿问道:“你睡哪间。”
姒楚念迟疑了一下,朝北边门抬了抬脸,道:“这边吧,挨着院子。”
“行,那我睡那间”梵卿指了指另一间,道:“有事叫我。”
“好。”
话毕,两人都没动。
梵卿笑道:“我看着你进去。”
姒楚念笑着推开门,进了屋。
梵卿望着他关了房门,才转身进屋。
姒楚念进屋后,没有点灯,脱了外袍,便直接躺下了。
又回到这里了。
姒楚念想起白日里的戏。
“甚么大功臣?为开疆展土害了生民。”
他总觉得,在这皇城里,还有什么未了结的事。
他又想起了梵卿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
因果,
任性,
天命所迫。
姒楚念瞪着黑暗,听见窗外起了风。
有点吵。
姒楚念翻了个身,从前在苍茯,他明明很喜欢听夜间的风雨声。
偶尔还会坐在床边,灯下观雨。
梵卿总会提醒他早睡。
即便对方不在家,每逢夜雨,也会捎信来,常常是简短的一行字:
莫贪风雨,尽早歇下。
姒楚念又翻了个身,风没有停。
有点闷。
他又想起了华颜的话:
你不会像他一样。
其实严格来说,容炫于他,算是半师之缘。
但他觉得,华颜说的不是画。
外面传来四声锣响,更夫报“天寒地冻”。
姒楚念又躺了一会儿,依旧没睡着,遂起身披衣。
走到门口,他隐约看见对面的房间里透着光。
姒楚念推开门,走到梵卿房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
手尚未落下,姒楚念便看到梵卿的影子投在门上。
隔着门,对方向他靠近。
他没有叩门,垂下了手。
门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