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楚念回头对妘晏家仙侍客气地笑了笑,说:“劳烦仙君打头。”
姚商菁觉得二叔现在的神情有些奇怪,心下疑惑,又瞄了一眼梵卿,发现神君只是淡淡看着门里,便没有说话。
仙侍微笑着,很有礼地应下,走在前头,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黑暗。
三人紧随其后,在黑暗中走了两步,周遭再次见光时,他们已经站在了一片草地上。
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横着一条小溪,小溪汇入一片池塘,池中铺满了荷叶,却不见一朵荷花,池塘上架着曲折的木桥。
身后的远处是那片竹林。
姒楚念扫了一眼同行的人,很好,没有少人,也没有多出人。
仙侍率先惊讶出声:“这,这是我方才下去的地方。”他又向前小跑几步,转身道,“这里的洞消失了。”
姚商菁看着他,暗自嘀咕:“知道是那里,还跑过去,他就不怕再掉下去一次么?”
姒楚念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是你方才看见的屋舍?”梵卿看着连片的房屋,问他。
“是。”
姒楚念没有任何迟疑地说:“过去看看吧。”
他们踏上蜿蜒的木桥,姒楚念偏头看着水中的荷叶,对身侧的梵卿说:“这里同方才的画是一处?”
他们恰好经过一个转角,梵卿看着此处水面的荷叶,回答:“有些怪。”
一行人穿过池塘,沿着石板铺就的小路,顺利走到了门口,无事发生。
这边屋舍相连,主屋的门大开着,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里面的屏风,屏风上画着连绵起伏的山,青绿配色,蔚为壮观。
几人进入主屋后,迅速环顾四周,屏风以外与寻常房屋并无二致。
绕过屏风,后面只有一面墙壁,墙壁右侧是一道门洞,挂着厚重的门帘。
梵卿伸出手,即将碰到门帘时顿了片刻,而后才又下手,掀开门帘。
又是满堂的画。
梵卿挑着门帘,示意三人进去,姚商菁和妘晏仙侍微微福了福身才进门,进门后便背对着门口,观察屋内的陈设。
姒楚念跟在两人身后,进去后转身,看着梵卿跨过门槛,放下门帘。
几人站定,才发现这堂屋比进来前看着大许多。
这么大的堂子,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甚至地上也堆放着一些卷轴。
这些画色彩浓丽,风格张扬,均出自容炫之手。
最重要的是,展开的所有画卷上,全都画着有正脸的人物。
姚商菁想起在怫意神殿中所闻,于是惊异道:“容炫神君不是不画人物么?”
姒楚念简单转了一圈,一一扫视着各幅画,画中人物虽神态各异,打扮也各有参差,却是同一张脸。
姒楚念沉声开口:“这些画里,都是他本人。”
妘晏仙侍语气淡淡地问:“哦?殿下见过容炫神君?”
姒楚念轻笑一声,干脆道:“没有,”他转身,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直视着妘晏仙侍的眼睛,继续说:“有些时候,感觉比眼睛更值得相信,不是吗?”
妘晏仙侍被他盯得心里一紧,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随之一笑,说:“在下受教了。”
姒楚念转身不再看他,却继续道:“仙君言重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方才我与梵卿神君从一处石洞中来,那洞中尽是壁画,其中有两幅画像,是梵卿神君告知,我才知晓那是容炫玉容。”
他说这些时,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语速很缓,显得格外平易,妘晏仙侍方才的紧张就像是错觉。
姒楚念走到梵卿身旁,对方站在一幅画前,正在观察画中人。
画中的容炫处在一片花丛中,微微俯身,右手抚在花瓣上,眼睛却不落在花上,他抬着头,像是在说笑。
可是,画上再无他人。
姒楚念喃喃道:“他会是和谁说话呢?”
梵卿:“去那边看看。”
他们往前踱步,画中人大多都闭着眼睛,或是垂着眸,看不出神态。
终于又见一幅画略有不同。
画上的容炫坐在树下,一手支着头,面前摆着棋盘,他的眼睛并未盯着棋局,而是温柔地注视着对面。
而他目光落下的地方,依旧没有人。
梵卿似是感到新奇,玩味道:“他竟会有这种神情。”
“看他目光的高度,对面的人坐下应当和他差不多高。”姒楚念沉吟着,“容炫会和什么人这样熟稔呢?”
他们又转过几处画作,有些可以明显看出画中另有他人,还有一些,并不明显,无从得知。
姒楚念看向梵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你说这些画中的另一人,是容炫刻意没有画出来,还是后来——”他斟酌着用词,最后只说:“不在了。”
梵卿在识海中回复他:“我猜——是跑了。”
姒楚念无声地投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转身往另外两个人的方向走过去。
他听见姚商菁疑惑的声音:“这面镜子中,映出的怎么是容炫神君身后的花架?”
妘晏仙侍:“毕竟是画作,不合常理也是有可能的。”
姒楚念站到他们身边,看到了画上的情形。
容炫身穿远山青拖地长袍,紫冠束发,立于等身镜前,端详着镜中物。
他一只手向镜子伸出,距离镜面只有一掌长度,仿佛要接下什么。
古怪的是,镜中并未映出容炫的模样,反而透过他,直接照到了其后的花架上,而花架上的花也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他在欣赏。”姒楚念喃喃道。
姚商菁疑惑地问:“欣赏什么?”
妘晏仙侍猜测:“莫非是镜中花?”
梵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说:“他的眼神近乎痴迷,而又哀伤,你会这样看花吗?”
妘晏仙侍没有接话。
姚商菁疑惑:“那这到底是何意?”
姒楚念扫了他一眼,玩笑似的问:“你平日照镜子是为了看什么?”
姚商菁脱口而出:“当然是我自己啊。”
他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有些不能接受,道:“可、可是容炫神君的眼神不是‘近乎痴迷’吗?谁会这样看自己啊?”
姒楚念笑得更开了,好看的眼尾上扬,看着姚商菁的眼睛,说:“知道自己生得貌美,就不能自赏了吗?”
姚商菁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说:“所以,容炫神君画了满堂的自己。”
姒楚念赞同地点了点头。
妘晏仙侍再次开口:“可是神君,镜子里没有人影啊。”
“我们看不见,未必是没有。”回复他的是梵卿,他语气冷静,嗓音低沉。
妘晏仙侍瞟向梵卿,对方的目光落在画上,而姒楚念站在梵卿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笑着看他,眼中却无半分温和,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也不闪躲。
妘晏仙侍觉得,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具有看透一切的本领。
姒楚念看着妘晏仙侍转过脸,也收回了目光,他稍稍侧身,在周边的画上环视了一圈,建议道:“既然看不出什么,就继续往前走吧。”
梵卿来到他身旁,二人一同往另一边出口走过去,身后两位紧接着跟上。
他们转入一条廊道,末端有转角,不知通向何处,长廊左侧墙壁上,是最初将他们吸进来的的那副图,即为秋景,而右侧画的是同样的地方,不过是春夏之景,色彩比梵卿收藏的那副更加浓丽。
姒楚念:“又是这幅画?”
“现在看来,这幅画中,很多地方与这幻境里很相似。”梵卿说着,指着画上的梨花林,沿着竹林,一直到石洞口,指尖又转向附近的屋舍,“我们从此处进来,如今,应当在这里。”
姒楚念跟着他的思路,目光凝在画上,沉思着说:“所以,容炫最初作这幅画,怀着隐秘的憧憬,给自己创造最后的容身之所。”
姚商菁不明所以:“容身之所?容炫神君最后的日子,是在幻境中的吗?”
梵卿向前慢慢走了几步,眼睛一直盯着壁画,轻声说:“至少,他是这样打算的。”
姚商菁:“可是为什么呢?容炫神君本就隐退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造一个幻境?”
梵卿:“幻境,本身就是要成全现世不可能实现的事。”
姒楚念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可以完全不受打扰。”
几个人转到拐角处,那里的壁画是池塘木桥,转弯后,他们又行几步,出了廊道,依旧是荷花池。
与之前的池子有所不同,这片池塘里,开满了荷花。
清风徐来,荷花高高低低,翩然起伏,伴着簌簌声响。
他们上了木桥,行至拐角处,姒楚念停下了,对梵卿说:“这桥,与来时那段走向一致。”
他走到栏杆旁,倚栏眺望,竟赏起了花。
梵卿看见,栏杆下的一小片水面是裸露的,于是不动声色地来到了姒楚念身边。
妘晏仙侍诧异道:“神君不走了吗?”
姒楚念自顾自问他:“仙君不觉得这些花很美吗?”
妘晏仙侍淡声回道:“当然是很美的,可这是幻境,神君莫非是流连忘返了?。”
“仙侍可听说过容炫其他的故事?”姒楚念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状似随意地掠过梵卿的脸,两道视线交汇了一瞬。
随后,姒楚念看向了妘晏仙侍,浅浅一笑:“那我来同仙君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