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睿,大娃,照顾好弟弟妹妹。”苏晚站在堂屋门口,朝院子里喊道。
“知道了,娘!”两个大孩子异口同声地应着。
陆睿的声音尤其响亮,这个曾经沉默寡言的孩子,如今喊“娘”时眼中带着真挚的亲昵。
屋内,苏晚和陆远川开始收拾床铺。
从青山大队寄来的包裹整齐地码在主屋角落,王红军办事很周到,连包裹上的雨水痕迹都擦干净了。
陆远川挽起军装袖子,提着水桶挨个房间擦拭。
虽然王红军已经带人打扫过,但这个有轻微洁癖的军官还是坚持要亲手再清理一遍。
木床、桌椅、衣柜在他的手下变得锃亮,连炕沿的缝隙都不放过。
苏晚则从空间里取出被褥。
三月的北风仍带着寒意,厚实的棉被是必需品。
她细心地为每个孩子准备了一套,大娃喜欢藏青色,二娃钟爱军绿色,陆睿的则是沉稳的深灰,安安的那套还特意绣着小兔子图案。
轮到主卧时,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了那套红牡丹四件套。
当初进货时,苏晚第一眼看到这套红牡丹四件套就直皱眉——大红的底色配上金线勾勒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几乎要跃出被面,实在艳俗得扎眼。
可供货商老李却拍着胸脯保证:“苏老板,您可别小看这花色,乡下办喜事的小夫妻最爱这个!”
果然,这批四件套刚上架就卖得火热。
那些来城里置办嫁妆的新媳妇,一看见这红艳艳的被面就移不开眼,手指摩挲着缎面上凸起的绣纹,脸上飞起红霞。
有个扎麻花辫的姑娘甚至当场掏出裹了三层手绢的钱,羞答答地说:“俺娘说……新婚就得用这个才喜庆。”
苏晚当时还笑她们老派,如今这簇火红的牡丹却要在自己的婚床上盛放了。
“咳。”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苏晚手一抖,红艳艳的牡丹被面从指间滑落。
陆远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炕沿边,军装袖口沾着方才擦家具的水渍,目光却牢牢锁在那床大红缎面的被褥上。
苏晚的耳根顿时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被角。
那上面金线绣的牡丹开得正艳,在阳光下几乎要晃花人眼。
“这是……”她张了张嘴,却见陆远川唇角微微上扬——那个在训练场上令士兵们胆寒的凌厉弧度,此刻竟透着一丝罕见的温柔。
“很衬你。”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掠过窗棂的春风。
苏晚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弯腰抱起孩子们的被褥。
军装布料擦过她的手臂,带起一阵带着松木香气的微风。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安安的小被子,我放在五斗柜最上层了。”
阳光从门缝溜进来,在他肩章上跳跃。
苏晚望着那个挺拔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耳尖也泛着淡淡的红——原来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铁血军人,也会为了一床喜被害羞。
东屋很快传来陆远川铺床的动静,还有他低声叮嘱孩子们的声音:“晚上不许踢被子。”
三个男孩叽叽喳喳的应答声里,苏晚慢慢抚平被面上的褶皱,指尖描摹着牡丹花瓣的纹路,忽然觉得这艳俗的大红色,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军人做事向来利落。
三张小床很快铺得整整齐齐,二娃的被褥特意放在中间——这孩子睡觉爱踢被子。
陆远川推开主屋的木门时,煤油灯暖黄的光晕正笼罩着整个房间。
他的脚步在门槛处微微一顿——两个崭新的搪瓷脸盆并排摆在五斗柜前,一个印着展翅的喜鹊,一个描着并蒂的莲花。
水盆架上挂着两条雪白的毛巾,边缘整齐地折着军用被特有的棱角。
两个红双喜搪瓷杯静静立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玻璃,在杯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的那杯牙刷已经斜插在杯中,蓝色的刷毛朝外;旁边绿色刷毛的那支,显然是为苏晚准备的。
陆远川的指尖轻轻擦过搪瓷杯沿。
这些天在战场上磨出厚茧的指腹,此刻竟能清晰感受到釉面上细小的凹凸——那是红双喜字样凸起的纹路。
“都收拾好了。”见陆远川进屋,苏晚问道。
“嗯。 ”
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低沉。
军装外套被仔细挂在门后的钉子上,恰好与苏晚那件碎花罩衫挨在一起。
两个不同材质的衣袖在穿堂风里轻轻相碰,发出窸窣的声响,像在说着只有它们才懂的秘密。
当时天色偏西时,这个临时的家已经有了模样。
衣柜里整齐叠放的衣物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炕上的红牡丹在灯光下静静绽放。
陆远川关上最后一格抽屉,转头看见苏晚正望着窗外出神——院子里,孩子们的笑声和槐树的影子一起摇曳。
“慢慢来。”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拂过她微红的耳垂,“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嗯!”苏晚看着陆远川应道。
暮色渐沉,陆远川站在堂屋门口,军装袖口挽到手肘处:“想吃什么?我去食堂打。”
“你看着办吧,”苏晚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我也不清楚食堂有什么菜。”
“那就清淡些。”陆远川的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影,“这几天都累了,吃完早点休息。”
“行。”苏晚道。
他拎着几个铝制饭盒大步离去,挺拔的背影在夕阳中拉得修长。
若不是知情者,根本看不出这双稳健有力的腿曾经受过重伤。
经过漫长的复健,如今只要不剧烈奔跑,日常行走已与常人无异。
苏晚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转身拎起木桶去井台打水。
西屋暂时充当浴室,虽然简陋,但总算能让孩子洗个热水澡。
灶台上的水已经温了,她又添了冷水,往灶膛里塞了几根粗柴,火苗立刻欢快地蹿起来。
趁着天光还亮,她先给安安洗澡。
大家在火车上几天没有梳洗,今天总要洗干净。
从空间取出洗澡盆时,苏晚暗自庆幸孩子们年纪小,不会注意到这些“多出来”的物件。
温热的水流冲去连日的疲惫,小丫头在澡盆里扑腾得像只欢快的小鸭子。
“娘,痒!”安安咯咯笑着躲开毛巾。
“别动,马上就好。”苏晚动作轻柔地给她擦干,套上暖和的棉袄。
主屋的土炕烧得正热,像块巨大的暖玉。
她用干帕子吸着孩子细软的头发,心想幸好没留长发,否则这冰天雪地里洗头真是遭罪。
二娃洗澡时像只不安分的小泥鳅,溅得满地水花。
等轮到两个大男孩时,他们红着脸死活不肯让苏晚帮忙。
“我们是男子汉了!”大娃挺着瘦小的胸膛,陆睿在一旁连连点头。
苏晚忍俊不禁,正好陆远川打饭回来,这个任务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军人效率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十五分钟,三个男子汉就清清爽爽地出来了,脏衣服在木盆里堆成小山。
趁着他们洗澡的功夫,苏晚已经重新烧了一锅水。
陆远川贴心地试好水温才唤她,却不知妻子另有打算。
西屋门一关,苏晚立刻闪身进入空间。
三楼的现代化浴室让她终于能畅快地洗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冲去连日的疲惫,洗发水的芬芳在蒸汽中弥漫。
她慢条斯理地吹干长发,甚至有时间做了个简单的护肤。
那盆被“冷落”的热水也没浪费,被她收进空间备用。
脏衣服分两批扔进洗衣机,轰隆的运转声中,苏晚忽然意识到——这是她成为军嫂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时光。
回到现实时,孩子们已经吃完晚饭。
东屋传来隐隐的嬉闹声,主屋里只剩陆远川和熟睡的安安。
暖黄的煤油灯下,男人正专注地翻阅着军事教材,刚毅的侧脸在灯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过来吃饭。”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像大提琴般低沉。
炕桌上的二米粥还冒着热气,咸菜丝切得细如发丝,二合面馒头蓬松饱满。
分量恰到好处,正是她平日的饭量。
苏晚小口啜着粥,余光瞥见陆远川合上书本站起身。
“我去洗碗。”看到苏晚吃完了,他自然地收走碗筷,“这几天在车上累了,你早点休息。”
苏晚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虽然知道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但想到从今往后都要与这个男人同榻而眠,心脏就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鹿,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陆远川洗完碗回来时,带进一股清冽的井水气息,军装外套已经脱下,只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衣,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站在门口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我去打水给你洗漱。”
苏晚这才想起饭后还没刷牙,连忙起身:“我自己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
三月的夜风还带着寒意,苏晚不由得拢了拢衣领。
陆远川默不作声地走到压水井前,有力的手臂上下压动,清亮的井水哗啦啦流进搪瓷盆里。
“温水。”他把盆端到一旁的石台上,“你用的牙刷是绿色那把?”
苏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记得。
她点点头,从窗台上取下印着红双喜的搪瓷杯。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
刷牙时,苏晚透过窗户看见陆远川在屋里整理被褥。
他将军装外套仔细挂在门后,又把两人的枕头摆得端端正正。
那套红牡丹被面在他手下服服帖帖,连褶皱都透着股军人特有的规整。
等她洗漱完回屋,陆远川已经打好一盆洗脚水放在炕沿下。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坐了好几天火车,泡泡脚解乏。”他说这话时没有看她,而是弯腰检查窗户插销是否关严。
苏晚把脚浸入水中,温热瞬间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她偷偷抬眼,看见陆远川站在五斗柜前,正对着小镜子刮胡子——那把老式剃刀在他手里稳得像手术器械,下巴上的肥皂泡随着动作一点点消失。
屋里很静,只有剃刀划过皮肤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明天要去供销社,”他突然开口,声音因为仰头的动作有些闷,“缺什么一起置办。”
苏晚轻轻“嗯”了一声,看着他用毛巾擦掉脸上残余的肥皂沫。
煤油灯将他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新刮过的下巴都泛着青色的光泽。
陆远川转身时,苏晚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擦脚。
脚步声靠近,他蹲下身,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擦脚布。
“累了就早点睡。”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脚踝,触感温热而干燥,“明天还要去后勤处领煤票。”
吹灭煤油灯后,黑暗瞬间笼罩了房间。
苏晚躺在炕的最里侧,能清晰地听见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
红牡丹被面下,她悄悄蜷起手指,却发现陆远川刻意保持着半臂距离——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此刻却像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
“晚安。”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温和。
苏晚望着糊了崭新窗纸的窗户,月光把槐树枝的影子投在上面,轻轻摇曳。
她忽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屋子,正在一点点变成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