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一定要被珲抱在怀里啊。”斑不满的动了动绒球一样的尾巴,珲双手要环抱着他很是困难,被这瘙痒一扫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夏目手放在珲的肋下往上提了提,说,“因为我要抱着珲,你又不肯进背包。”他转头看了看飞驰列车外青绿连绵的风景,“再过一会儿就要到站了,猫咪老师,不要扭来扭去。”
两人一猫只占据了一个座位。从乡下八原而驰往都市的电车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沿途由大片空旷草绿色的田野逐渐过渡成色彩更为黯漠灰白的城市风光,夏目贵志褐色的眼眸也印上了这幅景象,犹如冰的断裂面,因此神情显得冷淡起来,他心想,比三年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他心思恍惚,已经被窗外拉扯的景色给吸引住时,一只小巧的纸人从凭空处冒出来,似乎只是一块无关的纸屑,缓缓飘到了他的后领子夹层里。
名取周一向藤原家打来电话,说自己近日正在拍摄剧集没有时间赶到藤原家,语焉不详的拜托夏目带着珲去他的公寓见一面,有要紧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虽然没有说明,但夏目贵志看到斑那副眯着眼睛卖乖的心虚样子,大概能猜出名取周一的意图。
夏目贵志抱着珲,从乡下八原一路到城市也是不短的距离,等出站之后,体力不足的小孩早就在父亲的肩头熟睡了。
三岁的可爱儿童被一身传统和服的年轻父亲抱在怀里,行走在人潮汹涌,现代化的都市里也是一道奇异的风景。
斑蹲在夏目的肩头,感受到不少行人路过回头的目光,“可真是引人注目啊。”
“...不是珲不习惯,我也不想这样引人注目。”夏目耳尖红了起来,他刻意往建筑的边沿走,期望高耸的楼层所投下的阴影能稍微遮挡他的身形。
珲天生的失魂症让他很难理解日常生活的改变,夏目从的场家出来的这段时间也曾经试过换下过于老式,在的场家作为礼仪存在的和服,而换上现代生活的便装,但珲一见到便不肯靠近,仿佛见到了陌生人一样警惕,于是夏目只能继续穿下去。
传统和服确实穿着美丽,在古旧庭院里自有一派平安时代的风情,每逢红叶盛极之时,的场静司穿着印有家徽中羽织的身姿总让夏目模糊了时间的概念,疑心自己是否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说起来,的场静司一举一动本来也不像现代的产物,夏目总会产生一股好奇,的场静司十七岁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幽玄吗?
斑用爪子推了推他的脸,他没兴趣猜测夏目在想什么,“还要走多久?”
“...应该还需要走过一个路口。”
夏目回忆起名取周一所说的地址,在琳琅满目的商店门口犹豫,是向左还是向右呢?
“啊!”
一个年轻的男声忽然叫起来。
“夏目!”来人兴奋的喊着,“你是夏目贵志,对吧?”
青年烫着蓬松卷曲的发型,就像做了美容护理的小狗一样,穿着也是非常合乎这个城市的潮流。他身后也跟着三四个青年男女,面目青春,看起来是附近出来玩乐的大学生。
“是我,我!西村悟。”他非常兴奋的说。
夏目被提醒着回想,果然从那身扎眼装扮中看出故友的影子。“你是...西村悟。”
“真是好久不见,对不起,我都有点记不清了。”他非常歉意的说,心里也很高兴。
“不怪你,”西村悟挠了挠头,“我上了大学就想换个风格,回家也都被说判若两人呢!”
西村悟朝他的同学们介绍,“夏目,这是我的大学朋友。这是我的高中好友,夏目贵志,和...一个孩子?”
西村悟终于注意到,他神情庄重,目光如炬的看向夏目怀里抱着的小孩,茶色的发色和夏目贵志同出一脉,“等等,夏目,你...结婚了吧。”
他指了指珲,“看上去和你长得一摸一样啊。”
“...这是我的孩子,名叫珲。”
西村悟给他竖大拇指,“好厉害!”他仔细盯着珲喃喃了一句,“要是班长看见这个绝对会惊呆的...”
“但你结婚我们完全不知道啊夏目。”西村悟继续说,“那年你退学所有人都很惊讶呢,去藤原家找你也说你出远门去其他亲戚家里了,真的非常担心。”
“当时太匆忙了。”夏目贵志歉意的向他微笑。
“别说那个啦,”西村悟干脆抛开那些不高兴的回忆,“我们去吃甜品怎么样!真的好久没见了,一定要告诉我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夏目虽然很想和久违的西村悟一起聊天,但已经和名取周一约好了时间。
他正打算拒绝,肩旁上搭上一只手,与此同时一个略微华丽的声音想起,“不好意思,他现在应该没时间哦。”
一个戴着宽大黑色渔夫帽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还带着一副墨镜和口罩,穿着立领的棕色风衣,那样子似乎要把整张脸都遮住才罢休,这副令人生疑的装扮因为漂亮的身姿反而产生了一股吸引人去看的神秘感。
夏目偏头上看,见到他侧面露出的脖颈有一只黑色的尾巴忽然闪过。
是名取周一。
“可否把他借给我一下呢。”名取周一对西村悟说着歉意的话,把手抽了回来,在众人视线的暗处他的手指间夹着一块纸张的余样,很快的就被他收进袖子里,没有人注意到。
名取周一顺手从夏目的怀里抱走还在熟睡的珲,珲也没挣扎,反而顺着名取周一的姿势靠着蹭了蹭。
“...请问你是?”西村悟怀疑的看着名取周一。
“我们是一家哦。”名取周一墨镜下的眼睛眯起来,语调里那幸福的样子比电视上的演员还要真切。
“哦....哦哦!”西村悟呆楞着点点头,再看了一眼夏目,珲和名取周一三个人,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不住的道歉,“对不起!那我先走啦!”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总觉得自己不该出现的样子。
他拉着同学们就要逃跑,但转头又刹住小跑回来,“为了防止你再消失不见,加个line!”
夏目眨了眨眼睛,“什么?”
“手机,”西村悟动了动手中的银灰色翻盖手机,“啊,你不会还没有吧。”
“应该...”夏目愣了愣,“没有吧。”
“那会比较麻烦了。”西村悟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和笔,写上了一串数字,塞到夏目的手中,“等你有手机之后一定要加我的line哦!既然你现在回家了,那暑假我就和他们去找你,不要再一声招呼不打的消失啦。”
等离开,西村一直憋着不说话的同学们才哗然起来,讨论起夏目。
“好厉害,真的和服装扮啊。那个气度,简直像平安时代的人一样!”
“后面那个奇怪的帽子男人好帅啊,为什么看不见脸也觉得很帅很熟悉呢?是明星吗?他们是一对吧。”
“西村,你认识不得了的人啊!”
“你们这些家伙...”西村悟无奈的说,“不要讨论别人私事啊。”
同学双手合十道歉,“因为太像大河剧里的人啦,西村,你的朋友叫夏目对吧?那样子真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呢。”
一位男同学倒自沉思,“唔...比起大河剧...那个抱着孩子的纤弱样子...果然是....”
西村悟叫道,“闭嘴啦你。”
可他这位同学显然不是个会读空气的人,一派大大咧咧的关西风格,“啊,那个那个,人妻!”
“...”
“...这家伙居然真的说出口了。”
“要这么说也没说错。”西村悟无奈的挠挠头,索性承认自己心底这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比起结婚,更像是成为别人的妻子对吧?”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呢?听说我老家一位名门的继承人就和一个男生结婚了哦。”一个女孩捂着嘴偷笑。“都这个时代了,不要那样死板。”
西村悟叹了口气,“可以不要这样说嘛,这是我的朋友。话题到此为止吧。”
其他人连忙抱歉的答应了一声,话题又转到今天晚上吃什么才好上了。西村悟一边漫不经心的答应着他们,一边思考,果然还是该告诉其他初中同学一声吧,夏目贵志有了个孩子。
这一定会吓他们一大跳的。
“话说起来那位带着眼镜的先生让我想起一个明星哦,那个名取周一。”一个女同学冷不丁的说。
西村悟想了想,抖了抖,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请不要说出这样恐怖的猜测。”
他有种电视上新议员在众电视台话筒下讲话的时候,他手里挽着的夫人是自己熟人的尴尬感觉。
在名取周一开来的车里往外看,灰绿色的窗膜所呈现的街道风景又比电车里往外看时多了一层隔阂的感觉,似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所能看见的世界也随之变得狭小了。
夏目不知道怎样和名取周一开口,虽然打定主意要自己决定,却不能以自我为理由去罔顾别人的好意,而不同的决定本身就是抗争的开始。
他一直不太会应对这个。
名取周一怜爱的摸了摸珲的发尖,他轻瞥到夏目纠结的神色,说道,“我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才请你来的。”
他无可奈何的说,“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夏目一愣,斑在他的膝头睁开一只眼睛,“你这家伙这时候做好人了。”
“没有。”名取周一说,“总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劝夏目。”
当初擅自决定请求的场帮助的也是他,现在再来对夏目说只是想为你好,就太不知廉耻了。
“你想保留这个...孩子,”名取周一的话说得很艰难,“我会想办法的。”
夏目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自己一定让名取大伤脑筋,“对不起。”
“该说这句话的是我。”名取周一说,“如果我当时没有让你...算了,既然已经出现了,就好好面对吧。”
他抱着珲揉了揉他的耳朵,珲还在沉睡,这个失魂孩子一天里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名取周一心疼的看着他平静的神色,这张和夏目相似的脸不应该这样没有生气。
名取周一的头放松往后一靠,“还好的场家现在不清楚...所以我告诉藤原夫妇你大概需要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等一切都没有隐患了我再送你回家。”
“他们?”夏目抱着斑问,“静司会知道吗?”
名取周一心说恐怕已经知道了。他按着口袋里那个纸人,面上只是微笑。
你又会做什么呢,静司?你明明已经放走夏目,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这里,名取心里升上一股焦虑,他相信自己这个朋友不会做出伤害夏目的事情,但他忽然意识到,如果静司本身在夏目的身边就是伤害呢?
这世界上真的有只是不适合在一起的人。
一想到的场家知道夏目现在状况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名取周一隐隐胃痛起来。
“姓名取吧。”名取周一摸索着放纸人的那个口袋,忽然坚定的说。“这个孩子,叫名取吧。”
“哈?!”
听到名取周一这句话惊诧的不仅有夏目,还有前方一直端坐着握紧方向盘的经纪人小姐。她大发雷霆起来,“请两位不要说些让我心脏受不了的事情了!方向盘在我手中。”
她一直听着能忍住不开口也是很辛苦的。
被名取周一惊到的人远不止那辆汽车里的人。
深宅里正提笔写字的的场静司神态自若,最后忽然手腕重了下去,按在纸上画出一笔极其粗重的墨迹,这笔丑陋晕墨的字迹破坏了整幅书法的和谐,令人可惜起来。
桌上一角被墨石镇纸压住的小巧纸人忽然无火自燃起来,顷刻间成为灰烬。的场静司知道,那边的人已经让他听完了想告诉他的话,又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的场静司把笔放在笔搁上,低头默默盯着自己所抄写的和歌。
这是百人一首之第二十首:愿与君相聚。
寂寞辛酸度此生,至今仍是苦烦中。
宁赴难波江中死,也愿与君相聚逢。
“也愿与君相聚逢...”的场静司重念末尾,抬头望去庭院的红叶,悉悉索索仿佛笼罩的红云。“姓名取...周一,我可没有说我已经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