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了。

“前一天还醒了呢，都说是回光返照。”有亲戚在后面跟另一个亲戚说，她们的目光都放在不远处那个身影上。

“造化弄人，他们家都是好人，怎么就..唉..可怜哦。”那阿姨悄悄红了眼，这家大儿子她平日鲜少有机会见着。印象中是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很会打扮自己，脸蛋也好看，意气风发的气质，可惜有些不亲近人，不然身边绝对围不少小姑娘。

哪像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从出事到现在，人忙活着一直没停下来过，所以眼下的青色不用走近都可以看见，下巴也冒出了些胡茬，眼里布满了血丝。身上那简单的白色衬衫不知多久没换了，有不小心打翻的菜汤痕迹，烟灰，以及不知道是什么些东西的脏污。

原先如果按照习俗，母亲应该要在家中停留几日再走，但时代洪流带着这点文化前进不知不觉就磨灭了痕迹，火葬替代了土葬，出了医院就得拉去殡仪馆，实行火化流程。

有人说没听见也没看到陈屿安哭过一声，倒是他弟弟哭得人差点背气，直说自己应该早些回来，父亲白了头自己差点也进了医院，料理不了许多事，这家中的大小事务全压在陈屿安身上。

流程虽然简化，可守孝摆酒席该做的一个没落下。加上这边讲究“热热闹闹送亡人，欢欢喜喜办丧事”，来参加酒席的人哭上一会就会与其他人吃吃喝喝聊天去，作为家里的人，陈屿安也要拿着酒杯跟他们聊上一会。来来往往，整整三日，他招呼人家，还要与人聊一会，料理家中的一些事，再联系殡仪馆处理那边的后事。

寻常人早该累倒下了，可陈屿安眼下除了憔悴点，看着似乎没什么大碍。

“你吃饭了吗？吃点饭吧。”父亲看在眼里，数不清第几回叫住他。

外面的本地乐队隔上一段就会敲锣打鼓吹奏那不知名的曲子，声音大到连外面那条马路路过的车都能听见这边在做白事。陈屿安摇摇头，他继续忙去了。

“哥怎么不吃饭啊，他这几天就睡几个小时哪成啊。”他弟弟心里着急，被吕思思拦下来，她说：“别劝了，今晚大家走后你让他吃点，再好好睡一觉。”

现在他哪吃得下去，恨不得忙成陀螺，这样自己的脑子就没功夫瞎想了。

吕思思何尝不懂，她奶奶去世时自己不也这样。

“等我们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你哥哥，尽量别让他一个人，知道吗。”

陈屿安弟弟专门记录来吃酒席的人，他以为第三日应该是没人了，发着呆不知道想些什么，没注意远远走来了位穿黑衣戴口罩的男人。

“你好，是在这里登记吗？”他说。

弟弟抬头发现了他，拿起笔说：“对，你是..？”

“陈屿安的朋友。”崔一垣从口袋里拿出白色信封给他，说：“这里有一万，我不太清楚要给多少。”

“太多了太多了。”平常人来顶多是一百两百，最多五百，这人跟哥哥就是朋友关系，居然给这么多。

“够的是吗，那就好。”崔一垣松了口气。

他沉默半晌，等弟弟将他名字登记上后，才说：“节哀。”

“你先进去吃饭吧，我哥还在忙，他等下会来跟你打招呼的，不好意思啊我们人少，可能会招待不周。”

这里的人一眼望去都是笑脸，他们有的头上戴着白布，有的胳膊上绑了白条，加上有吱吱呀呀的音乐，崔一垣头一回见到这么热闹的白事。他没找到陈屿安，又想这人遭遇了这么大的事前还被自己母亲那样说，自己又不请自来，也许他不受欢迎呢，万一来了给陈屿安添麻烦呢，这样想不禁心乱如麻。

本来计划跟他当面说清楚，崔一垣知道母亲说了什么，自己的想法和未来又是什么，也做好了陈屿安听不进去，他们两彻底分开的打算，谁知道还在半路上，崔轩就告诉他，陈屿安出大事了。

他们两的事在此事面前显得尤为渺小，几乎算不得什么。

真见到了该说什么呢，崔一垣首次有了胆怯的心情。

“崔一垣？”他听见有人在背后喊自己。

陈屿安听到有人在讨论来了个帅哥在外头，他在老家没什么同龄朋友，心下还在想是不是哪家亲戚的儿子，还是弟弟的朋友。

出了门看过去，不敢想的人竟活生生出现在这么混乱的地方，就在他眼前。

那声音里是崔一垣也没察觉到的颤抖，如同黑夜里的蜡烛上那点小火苗，摇摇欲坠，风一吹就倒了。

“对不起。”崔一垣也没想到自己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道歉。

他望着他，他也望着他。

他想着他，就来了。他不敢想，但他来了。

这当中多少带了点宿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