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又敲了两下门,“太宰先生?”
门板质量不好,打开时总是发出吱呀的牙酸声。
门从里面打开,房间里没点灯,暗沉沉的一片,他总疑心里面藏着只能在暗处出现的怪物。
太宰的脸从门后露出来,而后大开,走廊上的灯光毫不客气的挤进房间宣示自己的存在。
“怎么了?”
德安的注意力回到面前的漂亮青年脸上,想起自己敲门的目的,“我刚刚听到里面有哭声,就试着敲了敲门。”
男孩踮起脚尖想要越过太宰向里头看去,太宰让开位置,打开电灯,屋里亮堂堂的一片,家具都好好的摆在原来的位置上,也没有奇怪的湿痕。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什么都没发现,德安很快就将其抛在脑后,怡然自得的拿起太宰倒的水喝了起来。
可能是生病被照顾过的原因,他对太宰尤为亲近,一不留神就跑到太宰身上,试图再次体会生病时的待遇。
对此太宰只有呵呵一笑,他那里会照顾人,实际操作全都是假借人手,他半下手都没伸。
不过德安的目的并不是来找太宰玩闹的,他找到唯一能做主的人告状,“阿芙拉她给我们布置了好多作业,超级难,我不会做。”
他拿出阿芙拉今天发出的作业,难度确实超纲了。
太宰拿着薄薄两页纸,故作为难,“可是她也是为你们好啊。”
“不然她为什么不给别人布置作业光给你们布置?”
“这……”
德安脑子不够用了。
这些话换成另一个人来说只会起到反作用,但是说话的人变成太宰治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表面看着无厘头不正经,可太宰在他们这里是很有信用的。
既然太宰没错,阿芙拉没错,所以错的人是他们?
德安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那里奇怪,乖乖拿着自己的作业走了,离开前帮太宰关上门。
接下来几天,太宰路过教室,总能看到被数学逼疯的孩子们和为了出题蓬头垢面的阿芙拉,他们神色癫狂,表情扭曲,打开门仿佛误入精神病院。
数学题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东西,不会就是不会,拿刀架脖子上也解不出来。
经历数学摧残的孩子们个个天外游魂,对舞会也没之前的期待了。
莎朗气若游丝冲黑泽阵喊道:“帮我带蛋糕回来。”喊完她一头栽倒,精神处于濒死和亢奋的交界线。
黑泽正理着宽大的裙摆,忙里偷闲的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太宰给他准备的是一件墨绿色荷叶边的克里诺林裙,因为年纪小所用布料较轻薄,腰部系着一条金色腰带,带着白绿拼色头饰,最大程度削弱他锋利的眼神,年幼的身体没有给他拖后腿,这些天脸颊养出不少肉,看着很健康有活力。
“好大的裙子。”德安发出没文化的感叹,瞬间暴露本性,太宰下定决定要让他们好好学习文化课,免得以后轻而易举的被人识破身份。
虽说减少纱裙层数,裙摆仍旧宽大,黑泽阵伸直手臂才能够到德安的手,幸好实验室门够宽,没出现卡在门上出不去的黑历史。
不远处,马车停着外面静静等待他们。
黑泽第一次用双腿走出实验室,而不是被人关在笼子像个礼物拿出去。
伦敦常年多雨,月亮总是被雨云覆盖,二十分钟前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周围空气笼上一层厚重的云翳。
太宰走在最前,手里提着马灯,时刻注意脚底是否有石头树枝等障碍,黑泽居中,德安垫后给他提裙摆。
租来的马夫替他们拉开车门,太宰让开身子让中间的“女士”先上。
“女士优先。”
黑泽知道现在自己不能开口说话,老老实实的上车,德安和他的裙摆一起上车,待太宰坐上马车礼貌点头后马夫关上门。
“我们要怎么配合你?”黑泽捏着嗓子,听上去难辨男女。
莎朗对学习不太感冒,易容换装倒是很有天赋,变声更是一学就会,改变声线这种小技巧她就顺便教会时刻和她待在一起的黑泽阵。
太宰治挑眉,说配合还算不上,他们两个年岁太小,很难帮上他的忙,这次出门主要是探探贵族的口风,检验学习成果,把人设立起来。
他思考片刻,说道:“你们这次就是观察其他人的行为礼仪,回来以后其他人都要学的。”
他不是英国人,过去学的礼仪和英国本土的总是不太相似是可以理解,重要的是气质,他的小朋友们大部分不是亚洲人,学立本的礼仪总显得不伦不类。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你们年龄还小,没那么严苛。”
两个小朋友年龄都不算大,黑泽看着更小,小孩子总是贪玩,礼仪学得不到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总有适合他们的理由。
只要太宰能一直权势滔天,羽翼之下的他们就一直能够为所欲为。
马车轱辘轱辘的转,偶有马鞭抽打空气的清脆,太宰看向窗外。
没有月亮的夜晚,失业的流浪汉浑身脏污的躺在石板,咳嗽声断断续续,气温越来越低,他却只有捡些别人不要的落叶御寒,或许他捱不够今天晚上,也有可能明天就是他的死期,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天上裂缝中的红色眼睛微微阖眼,像是在休息又像是无视。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他们都是时代车辙下挡车的蝼蚁。
太宰拉上帘子,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庄园飘出醉人的酒香。
马夫替他们拉开出门,恭恭敬敬的个绅士小姐们让开路,太宰随手扔出一枚银币,“舞会结束来这里接我们。”
“好的先生。”马夫鞠躬。
“走吧。”
他把马灯放在马车上,前面的路有仆人引路,不需要灯光照明。
“乌丸先生。”训练有素的仆人将他们带入舞会大厅。
黑泽牢记太宰的吩咐,非必要不说话,一定要说话能骄傲就不谦卑,他年纪小他有特权。
“小姐,请将外套给我。”
浅色的外套被脱下,露出下面华美的衣裙,黑泽阵拿着自己的扇子把外套递给他。
德安挽着他的手臂,两人并肩而行。
太宰带着他们与其他绅士交谈,问起身后的两个小朋友他浅笑,“是我的弟弟妹妹。”
后面两人则配合的微微点头,古老优雅的气韵扑面而来。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严格遵循繁复的礼仪,以墨守成规,尖酸刻薄著名,询问可以,质疑会被认为是失礼的表现。
该认识的人都认识了,太宰看了看四周满眼的蕾丝公主袖,女孩头上花花绿绿的鸟毛,笑着开玩笑说:“下次我给你准备更漂亮的裙子。”
“是花枝招展吧!”德安小声辩驳。
黑泽阵眨眨眼,他真的严格执行太宰治的命令,偶尔有人邀舞也都被拒绝,看上去冷淡孤僻。
这个时代冷淡孤僻可不是贬义词,而是高贵的代表词,完美贴合太宰给他准备的人设,已经有很多未婚男士蠢蠢欲动。
太宰贴近低声问:“你给莎朗带蛋糕了吗?”
黑泽阵悄悄指了指裙摆,告诉他蛋糕放在他那里。之前借助宽大的裙摆,德安拿了不少甜点蛋糕。
“回去分我一点。”漂亮青年毫不客气的掺一脚。
“好。”男孩小声回答。
一场舞会意外的折磨人。
他们没想到舞会并不是跳完舞就能回家,他们不得不留下来吃晚宴和社交。
晚宴期间,光是晚餐就吃了十个来回,其中还不包括甜品,他们不得不小声聊天,因为他们要是不聊天别人就会和他们聊天,把黑泽阵搞得无比痛苦,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太宰治的108个优点。
甜品吃完这个夜晚还没结束,女士们要返回客厅里继续聊天喝茶,男伴可以去解解烟瘾,结伴聊天。
黑泽阵被迫和同伴分开,整张脸都是黑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做淑女的不便,开始后悔答应太宰的提议。
客厅里的淑女的三五成群结伴聊天,总有人邀请他想要结交这份人脉,他都一一拒绝,主要是怕露馅,独自一人喝茶回忆今天晚上的经历,确保太宰要他办的事都讲记清楚才稍稍放松。
殊不知,独自一人的他正是女孩们的谈资。
“听说她哥哥已经是乌丸家族的家主了,很有势力金钱。”
“怪不得这么傲气。”
“你羡慕了?要我说啊,这里面的水可深了,你们都见过乌丸先生吧!”
众女孩点点头,那人继续说道:“他们兄妹长得可不像,她的傲气能维持几时可不清楚。”
“长相虽然不错,可这样骄傲自大的女人可不会有绅士迎娶。”
“而且听说乌丸先生是私生子,长得和乌丸家族一点都不像却能拿到家主位置,我……”那人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看向一处。
银发“女孩”冷冷的看着她们,被蕾丝鲜花遮挡的锋利眼神在众人面前展露无疑,说话的人像被刀剑刺伤,气弱一瞬,匆匆岔开话题。
其他人笑着应和
黑泽阵不想挑事,可他的五感敏锐至极,女孩们七嘴八舌的猜测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全被他听个正着,他的闲话黑泽不在意,他经历过更沉重悲伤的事情,几句风言风语打在身上就是毛毛雨,但她们还提起太宰,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太宰治救了他们,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太宰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隐形人,存在与否对所有人都不重要,但是有一个人救了他们,从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就不单单属于他们自己了。
男孩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