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钧不明所以,又见施清奉背过身来,上肢绕后环住何逸钧,然后将何逸钧整个身子缓缓抬起。
何逸钧:……
让何逸钧静静坐着还好,双腿也不至于那么疼。
可此时施清奉却让何逸钧搭在自己背上,那么何逸钧的双腿可就受不住拉伸了,疼得何逸钧紧紧地封闭双眼。
何逸钧牙根咬死,口中吐不出一个字,偏过脑袋,侧脸黏在施清奉肩旁,表情痛苦至极,上肢不自觉地重压施清奉的胸脯,勒得施清奉的衣裳上生了许多条深壑褶子。
何逸钧已经不在意自己挨在谁的背上了,只顾着憋疼,仿佛天底下的意识只有疼。
施清奉立在原地,虽没回头看何逸钧的表情,但也感受到了何逸钧的痛楚。
“阿四最坚强了,不疼,不疼……三巾弄疼你了,回府惩罚三巾。”施清奉负着的一只手轻轻拍拍何逸钧的脊背,口中重复念叨着,声线柔和舒缓似水,叫人百听不腻。
渐渐地,何逸钧绁着施清奉上肢的力度软了许多,僵滞的面容也松了几分,静静地趴在施清奉后背,熟睡一般,面上不见安详,亦不见愁苦。
待何逸钧完全镇静下来后,施清奉才缓缓朝马车那方行去。
一路而来,施清奉走得沉稳,背上的何逸钧也没感到一丝晃荡。
施清奉终于来到了车箱外,又是欠腰又是蹲踞的,终于在何逸钧双腿拉伸幅度不大的情况下,将何逸钧撂到了坛子盖上。
何逸钧悄然张开眼睛,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浑身懒洋洋的,萎靡不振,淡淡地看了看立在车箱外的施清奉。
施清奉见何逸钧转醒,便用警戒的语气道:“好好坐着,别乱动,动了会疼。”
何逸钧闻言,面上不起波澜,很不开心的样子,丝毫没有开口回话的意思,默认也不像默认,但这榆木一般的坐姿已经暗示了何逸钧是逃不掉的。
施清奉也没再说什么,默默转身离开,去找刺客尸首去了。
施清奉的衣影渐渐疏远,车箱出入口外晕出一大口子昏暗林间景。
远岫生风,阵阵凉风千里扑来,直灌车箱,惹得车箱内人衣摆飘曳。
坛子外盖肮脏不堪,可积稠尘,何逸钧也不在乎自己坐的盖子是有多脏了,方才自己整个人直接在黄土上滚呀滚,不如先忧心这尘尚竞不过沾在自己衣裳上的泥厚。
一会儿后,施清奉单手拖着刺客的尸首徐步而来,豆点身影渐渐放大,山风忽然止了。
何逸钧定睛一看,只见施清奉揪着刺客的一边手腕,像拎着一只鸭似的,步履矫健。
刺客面部朝天,黑布巾和黑布头套都不见了,乱丝一团团垂下来,宛如一个稻草人儿,除了被揪的这边手臂,其余部位皆与地面摩擦,都快戳出烟儿了。
施清奉最终走到了车箱箱檐下,拽着刺客起来,让刺客面朝何逸钧。
何逸钧动也不动一下,怠惰地望着刺客这张脸。
刺客肤白似雪,估计是长期潜伏深夜、不见日光的缘故,长相也是平平无常的,扁鼻瘦脸,没任何奇特之处。
何逸钧一偏头,悄悄又缩缩地瞥一眼施清奉,不知施清奉这是在做甚。
施清奉面上严肃,语气平和:“他是谁?”
何逸钧表情仍是不起波澜,稍稍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而旁人粗看呢,便觉得这摇头跟没摇似的,更像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儿。
施清奉眼见何逸钧那么敷衍自己的问话,顿时有些喘不上气,微微向前倾身,手背指骨抵着何逸钧的额头,缓缓往上推,强行让何逸钧正视自己。
何逸钧被施清奉强控着,被迫抬起头时,心里下意识咯噔一下。
本以为施清奉又像上回在书斋问自己话一样对自己尖酸刻薄的。
可这次正视施清奉时,施清奉却是笑眼盈盈的,像是娶迎新娘子一般的神色,掩不住的心悦跃然面上,令人刻目难忘。
但何逸钧还是被吓了一跳,不禁缩了缩脖颈,身子正要往后挪动,不料肩头却被施清奉另一只手给牢牢按住了。
刺客尸首滚出车箱,施清奉却浑然不晓,依旧不移开落在何逸钧面上的视线,修长的眼睫映在下眼睑之上,敛了面容,声线相较之前尖了些,语气平和:
“告诉我,他是谁,他是谁的人,你跟他有什么目的,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你们,不说实话就别怪我敲你小腿了,你回去也别跟你的好朋友说,三巾总爱欺负你。”
施清奉的手斜着竖置在何逸钧膝盖上方,长指半弯曲,骨尖对准何逸钧上半边腿,忽上忽下缓缓摇动,欲敲欲不敲的样子。
这看得何逸钧心里慌慌的,思绪再次短路,愣了愣,才颤着音调道:“三巾,我真不认识他。”
闻言,施清奉直起身子,两边宽袖掩住手腕,转身踽踽离开车箱道:
“那就真不认识吧……还有,你应该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我们有了些误会,我不相信你真的想杀我,能从刚才你出剑的招式看得出来,你没有拼尽全力去杀我。”
何逸钧:……
施清奉又道:“回府后我再好好问你,慢慢折腾你,逼你说实话,天色晚了,我策马很快的,如果你敢跳车逃跑,我可赔不起你的腿,知道吗?”
何逸钧点头如捣蒜,乖巧懂事的样子。
施清奉下了车箱,又回头嘱咐一句:“听话。”
何逸钧再次点了两下头,施清奉将地上刺客拎起来,让刺客仰着天,信手往车厢里一丢。
车箱“砰”的一声,摇摇晃晃,很快便平定下来。
施清奉最后又淡淡地瞥了眼何逸钧,随即消失在车箱出入口处。
何逸钧见不到施清奉了,内心才平静下来,再次呆呆地看向车箱外,心想着这施清奉感觉不像之前余久择和自己想得那么坏,人看上去还挺好相处的,不像是屠宰书斋的恶人。
何逸钧垂首看着脚跟前的尸首,尸首的面孔正对着自己。
乍一看,刺客横眉怒视,十分骇人。
何逸钧再度细看这张脸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发现刺客眼底还藏有一丝丝凄怆,涵着夙愿未了一般的凄怆。
何逸钧越来越想知道这位刺客是谁了。
施清奉不认识刺客,刺客反而还认识施清奉,怎么可能,难不成他们之前还有什么交集,刺客为什么一定要杀施清奉……
这些疑问只能等下次遇到余久择才有机会问清楚了,可余久择似乎也没跟施清奉有什么交集。
马车启动了,掉路返回,开得很快。
何逸钧一个弓身,陷些扑跌在地板上。
而何逸钧的双腿随着何逸钧上半身的剧烈扭动,又开始抽疼起来。
何逸钧缓缓直起身子,发出几声憋不住的低吟。
虽然双腿没刚开始那么疼了,但何逸钧还是抿了一下眼皮,很快面部肌肉再次舒展开来。
何逸钧忍着疼痛,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大腿,心想着快要下车了,希望它能好快点,再好快点。
话说回来,这施清奉踹他踹得可真够铆劲儿的,直接告诉他不要逃跑不就好了嘛。
……
入夜,无星子,万籁此俱寂。
睿文王府,迷离醺,监狱。
何逸钧被押。
“你是说——他做出这种事——并非你所意?呵,我怎么知道你们认不认识,是不是一伙人,还有什么证据吗?”
“喏,你还说他见风使舵?那——你的目的又是?”
狱卒说到“意”字时声音尖高,语气带有鄙薄之味,竟比这监狱空气还要阴冷。
何逸钧被狱卒缯在木柱上,身上缠了一圈圈紧硬粗糙的麻绳。
木柱足有何逸钧半个脊背宽,上半部分高出何逸钧两个头,下半部分固扎地面,不知可有一丈之深。
奈何何逸钧怎么动弹,木柱依旧纹丝不动。
无奈何逸钧只能静静地立在木柱前,委屈着一张脸,很不开心的样子看着狱卒,跟只棉娃娃一般。
狱卒生得眉毛稀短,歪着脑袋,睁着一只大眼,皱着另一只小眼,上下打量着何逸钧。
何逸钧也在上下打量着狱卒,脑海里回荡着余久择今早说的那句话——“你便说是我指使你的,与你无关”。
然而这句话在何逸钧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何逸钧也始终没将此言宣之于口。
余久择是何逸钧的同窗,一直以来都聊得好,没闹过什么矛盾,况且余久择还是想帮他的,他怎么可能忍心将错误全推在余久择身上。
余久择的目的也是他的目的,只是这刺客太猖狂罢了,不会见机行事罢了。
狱卒见何逸钧面上冷漠,神色淡淡,还在明摆着无视自己,丝毫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自己又口炙舌敝地审问半天还审问不出果来,顿时气得脸色涨红,薄眉拧成了一团,眼冒火星,呵斥道:
“那黑衣服的鄙人是真想要睿文王命的!你能多活几个时辰是你的红运!你若把你们的目的说出来,说不准你还能一直活下去!不然怎么拆清你和那黑衣服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