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两人立在翡翠公寓两间房门中间的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互相看着对方，都没说话，四周的静默像是凝固的胶水，把动作和表情黏在了原地。
吴明景敏感地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微妙地变了。譬如，他们离开了桃花源，回到了残酷冰冷的人间。
为什么他永远在患得患失？
踌躇了几秒，他指了指易伍那边的门，又指了指自己，试探着开口：“要不要......” 搬过来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易伍猛地掐断。
她为吴明景潜在的提议心惊肉跳，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同居！只能疯狂打哈哈：“我一个女生东西那么多，怎么搬过来呀，把你的空间全占了，多不好意思。”
吴明景的眼里掠过明显的落寞，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不，我想说的是，时间还早，要不要过来，我做饭。”
发现领会错了意思，易伍的神情闪过一丝羞赧：“啊，不能老让你做。这次我来好不好？我来做，你也尝尝我手艺？”
易伍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每次放菜品都和下炸药包一样：一蹦三尺远，丢了铲子捂耳朵，丢了耳朵下油锅。
吴明景在厨房门口徘徊来徘徊去，无数次提议：“我来吧！” 都被她挥手挡了回去。
最后端出来的菜，模样倒是异常齐整：黑乎乎的一盘，不经介绍不知道前身是什么。鱼头亲吻上鱼尾，菜叶和炭一样焦黑，海鲜汤里的章鱼不经吹风日晒就成功变成了鱿鱼干。
“嘿嘿，看相一般，但味道还是不错的！诶等等......这个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个圆圈在这儿？你帮我看看这汤里的不会是蓝环章鱼吧？诶，你别照啊，这黑乎乎的一团有啥好照的？”
易伍在手机上查蓝环章鱼查得飞起，在犹豫要不要把汤倒掉，吴明景已经拿勺盛起，一小碗全部喝了下去。
“诶！你别喝啊先！有毒怎么办？”
吴明景喝得津津有味，还和美食大师一样点评上了：“黑鱼在腌之前要先涂盐，把身上的粘液全部洗掉就不会腥了。起锅前，可以顺着锅边淋一圈白醋。下次还是我来吧。”
他把头抬起，黑熠熠的眸子望向易伍，唇角是竭力压制的笑：“章鱼身上的恐怕不是蓝环，是你下锅煎的时候，不粘锅凹槽压上去的印。”
易伍瞪大了眼。
随后他又小声咕哝：“不过......只要你端给我的，我肯定会一滴不剩全部咽下去。”
易伍一边艰难地吞下自己做的饭菜，一边单手拿手机发信息。在火车上，她就和朱青辰、导演、施冰一一联系过了，现在这几个人都回复了消息，说会配合发微博澄清热搜上的谣言。
吴明景和孟辉对打的词条不断发酵，在热搜位爬得越来越高。剧组本身倒是乐见其成，男一男二为女主打架，剧本照进现实，多好的炒作素材。不过易伍可不这么看，剧的热度是有了，吴明景背着“男小三”的名声，怎么都不好听。
“吃饭能不能不要看手机？” 吴明景用筷子轻轻打上她的手背，“一秒都放不下你的工作吗？”
“这不也是你的工作嘛。” 易伍撇嘴。
“天啊！老天啊！” 她突然放下勺子惊叫，“刚刚收到合美发的信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吴明景压根不关心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他只想和她两个人面对面静静享受一顿饭的时光。
“朔星内部刚刚决定，鉴于你最近工作量大增，热度明显上升，他们准备把李辉、蒋姐和苏倩重新配回给你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吴明景抿嘴笑了，他们几个，隔了这么久，终于又聚头了。
“啊，宣传和公关这块我以后就可以丢给李辉了，我也能腾出手来跟下个项目。” 易伍一脸嫌弃地看着筷子上已经散架了的鱼肉，“可你说说看，我这么能干的人，为什么这饭就是做不好？我妈原来总说，像我这样的铁定嫁不出去，就算嫁了也会被婆家嫌弃死。”
吴明景听到这话表情不悦，闷哼出声：“术业有专攻，你的战场不在这儿。” 跟着他咳嗽了一声，“再说了，找个会做的不就行了？”
会做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他不介意当她一辈子的专职厨师，天天换着法子做她喜欢的。他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把过去的十年全部补回来！
可易伍却眨了眨眼：“但我其实是故意不去学的。我妈经常在我耳边念叨，贤妻良母、温婉持家，可这些我通通不想要。我立志当这些词的反面。我要当恶霸！当悍匪！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哪怕去山上做尼姑我也不嫁人。”
易伍戳了戳海鲜汤：“你看看就这个汤，从小到大我妈不知道教了我多少次。我爸年轻的时候喜欢喝，她就反复调味反复做，一做就是几十年。我问她，你做了一辈子的汤，有这手艺出去开个店说不定都能摘个米其林一星了，但结果呢？”
你得到你想要的爱了吗？靠贤惠勤劳、无怨无悔、疯狂付出，爱就向你源源不断奔流而来了吗？
“后来我收拾东西送我妈去精神病院，翻到了她年轻时候的照片，这才发现，原来她也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趴在假山上，梳着个大麻花辫，看起来很顽皮......只是因为我来到人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作为妈妈的她，所以忽略了她也是从少女成长起来的，也有那样不古板不教条不严肃的时候。”
易伍两眼放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一开始，她立志当易国昌的好老婆，然后立志当好儿媳，有了我之后，她立志做一个好妈妈。可是.......剥离掉这些身份，她自己呢，她自己到底是谁？一团面目模糊的影子？一个别人眼里只会自我感动的受虐狂？还是......阁楼上的疯女人？”
“我爸有了小三小四小五，我妈争风吃醋，老自怨自艾自己生不出儿子，年老色衰才被厌弃。其实跟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爸压根不爱任何一个女人。女人在他眼里是用来驯化不是用来爱的。他真正爱的是位高权重可以给他带来切实利益的男人——比如廖磊他爸。”
易伍自嘲地嗤笑：“所以，他才会把我这个倒霉蛋推出去联姻，希望我可以产出一个融合廖磊他爸和他自己完美基因的孩子。你看，好多男人压根意识不到自己是同性恋。而我呢，很不巧充当了为他们解决生殖障碍的培养皿。”
“小伍......” 吴明景攥住了她的手，心里揪痛得厉害。
易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老一辈的人很奇怪，他们自己的婚姻乱七八糟各有各的烂，可面对下一代，却各个摇身一变成了婚恋达人，四处莅临指导工作，到处拉郎配对。就好像是，他们趟过的浑水走过的坑，你不去摔个大跟头吃一嘴泥，那就是对不起他们。”
“爱情嘛，开始的时候轰轰烈烈是真的。结束的时候，一地鸡毛面目全非也不是假的。从小到大，我看过太多女人被男人拖垮吸成干尸，梦想化成灰烬。但是我妈就是能忽略大数据，捏着鼻子哄眼睛，告诉我这是人生必选项，是每个女人都要吃的苦。”
易伍轻笑：“既然知道是苦，绕道走就好了嘛。吃苦还要上赶着排队，苦难有什么好值得人排队的吗？”
“你可以不去。” 吴明景停下了自己的筷子，郑重其事地看向她，“你说这些.......是不是因为猜到我想让你搬过来？”
易伍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嗯。我.....我需要一个空间，一个庇护所，一个属于我的小角落。所以吴老师，我们不要再往前了，就维持现状好吗？过去令人悲伤，未来让人焦虑，只有当下是最好的。我们就抓住当下的每一秒，好不好？”
吴明景思索了片刻，无奈地笑了：“好。我们俩走到哪一步全部交由你来决定。可以不结婚，可以不同居，也可以不公开。就这样一直门对门恋爱，我没有意见。”
他把椅子挪到易伍身边，轻轻揽过她的肩，一下下胡噜着她的后背：“喜欢的人就住在对面，晚上入睡的时候会觉得幸福到离谱——期待第二天清早睁开眼第一时间跳下床，咚咚去敲你的门。”
易伍微笑着点头。
吴明景垂下头接着说：“小伍，其实男人也不一定全是坏的，比如......”
“比如我们吴老师就是全天下绝无仅有，举世无双的好男人！” 易伍冲着他甜笑出声。
“我可没这么说。” 他也跟着笑了，下巴摩挲着易伍的头顶。
等这顿饭终于吃完，易伍准备打道回府，吴明景难得孩子气地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再抱一下好不好？”
易伍二话不说，直接跳进他宽阔的胸膛，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变变这时正好也跳了上来，在他们怀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安逸地缩着。
“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领养的变变啊？” 易伍不经意地发问。
“保密。” 他抬起密绒绒的睫毛斜着看她。
“哈？这都要保密？要不，亲你一下你告诉我？”
“我这么没原则？”
易伍仰头，亲上他的脸颊。他不甘示弱地回吻了过来。
“不行，我真的要回去睡觉咯。乖乖宝都是十点前准时到家的。” 易伍轻轻推开他发烫的身体，打了个哈欠。
“嗯好，没不让你走。就一分钟，好不好？” 吴明景紧紧圈着她不放手。
“这都几个一分钟了？” 易伍眯着眼刮了他的鼻子，“要不......去你床上抱？今天刚回来，我懒得换床单被罩了，你的已经换好了，那我就.......破个例将就一下？”
吴明景勾唇，嘴角挑起笑意：“真的？” 不等易伍确认，他已经将她拦腰抱起，转身踢开了卧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