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庭同意公诉人的控告,认定被告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是描绘一切,暴露一切。他在最隐秘的皱襞里发掘人性,他的口吻刚劲而强硬,他尤其夸大了丑恶的一面,他为了使人印象深刻和感觉强烈而过甚其词……”
“……本庭判定被告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触犯了法兰西神圣的公共道德和善良风俗……处以罚款▇▇▇法郎,并强制其遵守第▇▇▇号法令,未经允许,不得将其持有的异能力「恶之花」作用于法兰西特殊战力总局以及▇▇▇院所属成员……”
……
……
“——你变得软弱了,阿蒂尔。”
波德莱尔松开了握住手臂的那只手。几绺头发罩着她奇白的前额。她用那双有着西班牙烟草的颜色的、深邃而炯炯有神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对面的男人,“……我当初是怎么教导你的?”
……
……
——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的名字,在兰波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
……
“哈……这不可能。”
兰波脸上迷惑的表情消失了。随后,他像是没办法似的,露出了一个非常不好意思的笑容,“啊……你是能够欺骗感官,让人产生幻觉的精神系异能者,还是由某个人创造出的、对老师进行了拙劣模仿的人形异能?不管你是什么——”
“——杀了我,然后将尸体异能化,进行读取。这样,你就能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掌握更多情报,好填补这失去的八年的空白。这就是此刻你最好的选择。”
波德莱尔打断了兰波。她转过身,面对着被黑衣包裹的、犹如死神一般打扮的老者,主动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了银色的镰刀,
“所以,我说你变得软弱了,阿蒂尔。为什么还不动手?你究竟在犹豫些什么?”
“……”
——兰波没有回应。
波德莱尔叹了口气。她把手背在身后,踩着忧郁的步伐,开始在老头面前摇摇晃晃地来回踱步,“……这个深红色的亚空间的内部,就是你的王国;所谓操纵空间,即是操纵内部包含的万物——如果能在死后被你异能化,从而在这里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对痛恨遗嘱、也憎恨坟场的我来说,恐怕没有比这更好的归宿了。”
“动手吧,阿蒂尔。”波德莱尔突然转身,提高了声音对兰波说。她那双烟草色的眼睛中闪烁着锐利而深邃的光芒,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洞察人心,
“——就像我们曾约定好的那样。”
……
……
“您原本以为可以宣判无罪吗?”在离开法庭时,黑发的青年问道。
“宣布无罪?我还以为他们会在名誉上向我道歉呢。”
……
……
兰波维持着举起手的姿势。
“——就是这样,亲爱的阿蒂尔!”
波德莱尔苍白的面颊由于过于激动而染上了一层奇异的红晕。她闭上双眼,将一只手放在胸前,用如同歌唱般轻快的声音说道:
“一年前,我从昏迷中醒来。从那时起我就在想:现在的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的灵魂根本就不属于这具身体。我是某种异能生命体吗?是被谁召唤出来的人形异能吗?或者,已经被杀死过一次的我,现在依然是人类?我的记忆究竟为什么会如此残缺、破碎?我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这我也记不起来!”
……
……
“……老师,”
细密的雨,接连不断地击打在黑色的伞上。水线顺着伞骨流下,落入墓地的泥泞。在年长者的注视下,黑发的少年静静地诉说着,
“……我看见我的皮肉被污泥浊水侵蚀蹂躏,头发、腋下生满蛆虫;我看见自己在黄沙、血水中窒息而死;我看见我躺在不辨年龄、已无知觉的不相识的人中间……”
……
……
“……原来,所有的人类,所有的人生,都不过是包含了脑与躯体的物质世界的,比较美好的样子……吗。”
……
……
深红色的亚空间变薄、又静静地消失了,四周恢复成了原来的景象。
“所以,这就是你的回答吗?阿蒂尔。”波德莱尔看着正向她走来的兰波,“我曾经教导过你,不舍弃感情,就无法完成任务。结果,当年你的死讯传到巴黎,我成了所有人当中最痛心和失望的那一个——我可从没设想过你会死在我前面。”
兰波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解下了脖子上的围巾,为波德莱尔受伤的那条手臂进行简易包扎。
“……比起将您的尸体异能化,我从来都更希望您能以人类的身份陪伴着我活下去。老师。这就是我的答案。”
兰波温柔而平静地说,“……或许您说的没错。我确实变得软弱了。”
“……这不是你的错,阿蒂尔。”
波德莱尔抬起头,仰望着如祭台般悲而美的天空。
“——那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
……
这是一幢被常春藤缠绕的西洋式房子,坐落在远离住宅街的人工森林的深处。兰波用钥匙打开了门,波德莱尔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
“唔。”波德莱尔坐在皮质的沙发上,看着兰波以一种极其娴熟的手法飞快地点燃了壁炉。她也跟着随手丢了根木材进去。闪烁又冒烟的炉火如同焚烧炉一般轰隆地熊熊燃烧着。
“你比以前更怕冷了。”波德莱尔评价道。
兰波默认了这个说法。他在壁橱里找了一会,从角落里翻出一个闲置了很久的医药箱,不出所料地从里面拿出了一大堆过期药品,好在其中还有一卷医用绷带。
“幸好只是擦伤,没有伤到骨头和肌腱。”兰波帮她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但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明天再说吧。我现在简直累得不行。”波德莱尔摆了摆手,随意地扯开了几粒扣子,将目光落在桌上那两条交叠在一起的蓝色细带上,“——最近流传很广的那个有关于先代首领复活的传闻,是你挖了他的坟,把他的尸体给异能化了吧?”
兰波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却被波德莱尔的一声冷笑给打断了:“果然是他。那种四肢瘦弱、眼窝深陷、衣品烂到极点的黑漆漆的暴躁老头,居然也配得上被你异能化——阿蒂尔,你挑选手下的眼光越来越差劲了。”
兰波坐在她旁边,边整理自己的头发,边调整了一下耳罩的位置,“——是为了「荒霸吐」。”
“……”波德莱尔来了精神。
——她意识到,那就是八年前的兰波和魏尔伦最后一次并肩作战时,他们所要夺取的那个任务目标。
出神地凝视着壁炉中温暖的火光,兰波的声音低了下来,“——在那之前,我一直都坚信着,只要天上有神明,心中有羁绊,伸出手的地方就有未来。但是,那一次,我们失败了:我被烧毁了,保罗也不知去向……在军队的秘密设施中,在成功夺取了异能兵器、想要逃脱的时候,在我和保罗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至今也无法回忆起来。”
“保罗·魏尔伦。”波德莱尔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扯了扯嘴角:“我只记得他的异能是操控重力,却偏偏忘记了你的「彩画集」,才导致我没能在看到亚空间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你,白白拖着受伤的胳膊跑了那么久。直到我终于认识到「无法读取这个人」的原因是自己「无法对这个人产生读取的想法」,才在下个瞬间找回了这部分缺失的记忆。”
“……”和波德莱尔半斤八两的兰波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明明看到了那具腐尸上的花,结果我也没想起来那是老师的异能,只是因为有种莫名的、让我浑身都在战栗的熟悉感,我才一路追了过去。”
波德莱尔斜了他一眼。
“……说回魏尔伦,我只知道,他并没有死在八年前的那次任务中,并且,至少在任务失败后的那一年内,他没有回过特殊战力总局。不少人都认为他叛逃了。”
“叛逃的话……至少比我想象中最差的那一种情况要好。”兰波若无其事地说出了绝对会让特殊战力总局的负责人们捏一把汗的话语,“——对我来说,只要保罗还好好活在这世界上,我什么都能接受。”
“……真是个疯狂的男人。”波德莱尔翻看着兰波搜集来的资料,感叹道,“直到今天之前,你恐怕都在为了杀死中原中也、读取他的记忆、了解那时的你和魏尔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努力吧。”
“……感谢您的夸奖。”
“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兰波沉默了一会,拿起了众多情报中的一份。那页纸上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孩子顶着一头黑色的蓬乱的头发,额头上包着白色的绷带,身形瘦小,却披着一件过大的西装服。
“——我想,我恐怕会选择将这个计划继续执行下去,老师。”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