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璨独自躺在床上,听着从浴室传来的淅沥沥的淋浴声,回忆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仍然觉像是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毕竟,谁能想到他竟然!马上!要和许珩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天啊!!!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有种又要闹翻的趋势。
许珩那么快就给他搞来了那些配料,还陪着他一起做热红酒的时候,他真的很开心、很满足,甚至希望时间可以慢一些,以至于他切橙子的节奏都刻意放慢了不少,毕竟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这个画面让他不由地想到了刘绍君和刘绍禹,那两兄弟是他认知里关系最好的兄弟,他其实一直都打心眼里羡慕他们,那一刻他想,如果是那两兄弟,那肯定就是刘绍君在切橙子,刘绍禹在一旁边吃嘴上边叭叭个不停。但他想,他和许珩现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也挺温馨美好的。他觉得许珩今晚实在太不一样了,而且如果许珩也常来这儿的话,是不是说明其实许珩对亲情、对他们这些至亲的感情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呢?
然后许珩就说话了。其实本来聊聊天也挺好的,但……都是他不想聊的话题,都是他来这里逃避的话题。而且,许珩对那两个人到底有没有恶意呢?他其实不确定。即使许珩不敢轻易把刘绍君怎么样,但在上城无根无基的叶杨就不好说了,毕竟许珩前几天发的那场酒疯他至今记忆犹新。许珩对他怎么样都可以,但如果殃及那两个人,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问完那句“你到底想干嘛”后,他就后悔了,因为许珩看起来有点受伤,虽然表面看起来像没事人似的,耸耸肩吊儿郎当地说:“随便问问。不喜欢就不问咯。”但灯光很明亮,他们俩离得很近,他又一直盯着许珩,所以他看见了许珩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措和失落。而且,许珩说完就垂下眼皮把橙子皮往垃圾桶里随手一丢,看了眼手表,说:“哟,这么晚啦,我还有约,先走了。”然后在厨房洗了个手,之后眼睛在大门和楼梯间飞速巡睃了两秒,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去把衣服换回来,最后选择了直接往大门走去,全程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很内疚,很着急,连忙追上去,说:“等……等一下。”
许珩像是实在气不过,猛地一个转身,瞪着他,右手食指已经伸出来了,却又强行收了回去,强压着怒火说:“你觉得我想干嘛?我特么真要对你们怎么样他们俩能像现在这样活得这么安稳?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是啊,如果许珩要玩阴的,就算是刘绍君也防不胜防吧?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什么事情没有呢?可是……那……是为什么呢?他想起前几天晚上的那场闹剧;想起过去几年许珩不定期的找茬;想起当年刘绍君休学回来那两年隐藏在他们身边的视线;想起当年的生日宴……他想不通。
“我……”
他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他好像就是这个意思,他也想不出别的合理的意思来狡辩。他心里很慌,脸上有明显的懊恼,这好像是向来沉稳、淡定的他近几年来罕有的不知所措。就在这时,门口开进来一辆车。
他很惊讶也很疑惑,这又是谁?今晚这是怎么了?
许珩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外面一眼,然后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一次转身向门外迈开了脚步。然后他听见门外关车门的声音和一个熟悉的女声说:“哟,您还亲自来接我呢~”
这个声音!姐姐!!!原本有些沮丧无力他立刻热血沸腾了起来,身体比大脑还先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冲了出去。
他和许瑗,该怎么说呢,其实也已经很多年没有什么交集了。上一次见面其实还是他去北城找刘绍禹玩游戏之前,算起来也有近十年了。那次,他叫许瑗“姐”,许瑗叫他滚。
那年生日宴上许珩的那些话里折磨他的不止是关于刘绍君的那些,还有关于许瑗的。一想到许瑗小时候的样子,再想到许瑗在许珩的描述里的样子,他就痛苦极了。他派人去暗中调查了一番,发现许珩说的都是真的,这才惭愧地意识到他清醒后的这些年也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关心过他的哥哥姐姐。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应该过得很好,即使讨厌他,恨他。他们理应过得很好的呀。
他还查到许瑗当时交的那个一无是处还靠她养的男朋友在外面竟然还有别的女人,他很愤怒,亲自去狠狠打了那个人一顿。许瑗闻讯赶来,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这个混蛋还有别的女朋友,他骗你。”许瑗说:“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这么毫无疑问、不言而喻的问题,一旦问出来,似乎就说明原本的那个答案是站不住脚的。他既尴尬又慌张又心虚又委屈又难过。许瑗见他半晌不说话,几乎尖叫着对他大吼道:“说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没见过这样的许瑗,也没被从小宠爱自己的姐姐这样吼过,更没想过姐姐会这样吼自己。即使那时候他早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和接受很多事情了,但那一刻他还是白了脸,红了眼眶。他委屈巴巴地叫了句:“姐。”然后他看见许瑗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听见许瑗对他说:“滚!”
他很难过,很沮丧,但后来他听说许瑗出国留学了,在那边很乖很上进,而且,妈妈大概觉得这是他去找许瑗那趟的功劳,还因此感谢了他。他当时问他妈:“我姐还生我的气吗?”他妈说:“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问问她呀。”但他没有问的底气和勇气,许瑗也没有主动联系他。
之所以那么多年没有交集他仍然对这个声音熟悉,是因为他看过很多许瑗的视频。许瑗在法国待了6年,那6年几乎没有回过国,像是国内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人或东西了。妈妈偶尔会在餐桌上提起许瑗,于是他知道了许瑗经常会飞世界各地旅游,还会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日常,还知道了许瑗的脸书和油管账号。他悄悄关注了许瑗的账号,用他原本只关注了刘绍君一个人的账号。他会浏览许瑗发的每一条状态和每一个视频,然后为了不让自己太显眼而只是选择性地点赞,但从没有留过言,直到有一次看见许瑗发了一个爬雪山的视频,说很累很惊险,差点迷路回不来了。他很担心,纠结了很久后在留言处用英文就在雪山上不迷路的技巧写了一个大长篇,最后结尾说希望这个能帮到你,也希望有一天我们能一起去旅游、去探险。
他的那条留言获得了很多点赞和讨论,但许瑗没有回复他。那之后连续很多天,许瑗没有在任何社交媒体上更新任何状态,他很担心,又在那个视频下面留言说:“Hey, Miss, you OK? I miss you.”许瑗仍然没有回复他,但在他留言几个小时后恢复了日常分享。
他不确定是不是巧合,那之后没过多久,许瑗就回国了,而且回国后没多久,许瑗就和妈妈和好了。但他们俩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不敢主动找许瑗,许瑗也没有来找他,谁也没有迈出任何一步,直到现在。但他已经很知足了,只要知道他姐好好的就行。
这猝不及防的见面把他整个人都整懵了,今晚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们以前都会来?那怎么会从来没有碰见过呢?而且,妈妈知道吗?怎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过?
不过他这会儿也没工夫想这些,因为许珩和许瑗在他面前拉扯了起来。许珩说:“谁来接你,我这是要走。”许瑗一把拉住他,说:“你什么意思啊?我一来你就走,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所以是许珩把许瑗叫来的?!他一阵惊讶。不过,为什么呢?
许瑗瞥了他一眼,把视线放回许珩身上,问:“什么情况,已经干起来啦?”
他和许珩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一个一脸无措,一个一脸不爽。
许珩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没有。”
许瑗应该看出来他们肯定闹别扭了,说:“哎呀,随便啦。先来放烟花。我买了超多,不放完谁都不准走。”
许珩皱着眉头说:“不放。放手。”
许瑗立马火了,说:“你一句话我丢下老妈和烟花秀就过来了,你敢走一个试试。”
许珩被噎着了,但很快又嫌弃地说:“不能放你不知道吗?”
他见许珩这么难劝,愈发着急了,他也不知道是因为许瑗来了所以愈发不想许珩走了还是因为想放烟花还是因为心里本来就十分歉疚,终于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这三个字说了出来:“对不起!”
许珩和许瑗几乎同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他也不知怎么的,唰地羞红了脸,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支支吾吾地说:“刚才……是我不对。我……不是故意的。”
许珩看似有些松动,但还是没有松口,许瑗刚想打圆场,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视里响起了激动人心的倒计时的声音。许瑗眼前一亮,拉起许珩就往屋里跑,经过他时又一把把他带上了,牵着他们俩的手站在电视机前跟着主持人一起喊了最后几个数字:“4,3,2,1,新年快乐!”然后一手搂住他们一人的脖子,让三个脑袋抵在了一起,哭着大声说:“新年快乐!你们两个混蛋!”
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许珩,发现许珩刚好也在看他,眼眶也红红的。但很快,许珩就不知是赌气还是难为情,别开了视线,嘴上还嫌弃地说:“矫情死了。”活像一个嘴硬的高中生。许珩话音未落后脑勺就吃了许瑗一巴掌,许瑗说:“你们做的好吃的呢?”
然后,他们就在许瑗的“淫威”下继续做热红酒了。当然,动手的只有他,他的哥哥姐姐则在一旁动嘴。
许瑗开心地说:“哇,我刚刚真的吓一跳,院子门竟然会自动打开诶。你们还记得小时候吗?都是手动开的,我刚刚都准备叫你们来给我开门了。而且这门竟然连我的车牌号都认识,我刚刚真的要哭了。诶,这是你们俩谁干的啊?”
他当然知道不是他,以前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妈妈,毕竟从他的车第一次能打开那扇门开始,他就默认那是妈妈安排人做的,但现在,他突然不那么确定了。他说:“不是我。”然后将视线放在了许珩身上。
许珩起初不愿承认,一直嘴硬,被他和许瑗一一戳破后才烦(羞)躁(涩)地承认了。他还顺便知道了原来妈妈这些年从来没有为这里做过什么,全部都是许珩做的。他很震惊,也很……窝心,虽然许珩非常嘴硬地说:“干什么,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你。我今天才知道你会来的好吧。车牌号又不是我自己加的,我只让那些人把我的加进去,谁知道他们会多事把你们的一起输进去啊。”
很快,他就又知道了许珩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他会来的,因为许瑗也想去换家居服,然后发现没有她的,而且她的房间也没有可以直接用的被子。他猛然想起他的这些都是房子变干净的那天就有了的,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像是在邀请他去给自己重新挑个房间。他曾经以为这些都是妈妈做的……他看着很久没看他、正一脸嫌弃地跟许瑗拌嘴的许珩的侧脸,突然有点想哭。
那两人好一番幼稚的争吵后许珩烦躁地说:“你不来干嘛要给你准备这些?哎呀,烦死了,以后我不管了,爱谁管谁管。”
许瑗耍赖地说:“就要你管!以后把我的也备好,还有老妈的!”然后问:“那我今晚怎么睡?”
许珩和他都是一愣,许珩终于看了他一眼,但他们的视线一对上许珩就立马别开了视线,说:“我待会儿就走,你睡我房间吧。”
他连忙说:“睡我的吧,我走。”
许瑗眼里的光突然就黯淡了,整个人也从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突然就蔫了,赌气地说:“那我住这儿干嘛啊?我是没地方住吗?今晚你们谁走我都再也不来这儿了,你们看着办吧。”
屋里突然就完全安静了下来,他和许珩又不约对视了一眼,但两人都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要解决现在的困境不止一种方法,但他不知道该提哪一种才对。如果是小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兴高采烈地说:“那我跟哥哥睡!”他小时候很爱粘着许珩,就算有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也常常钻去许珩的被窝里。他猜许瑗想要的就是这个答案吧,但许珩呢?还有,他自己呢?他自己想要的是这个吗?扪心自问,老实说,他有点心动,却更多忐忑和胆怯。
一片寂静中,许珩又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率先打破沉默,说:“那我让人送被子过来。”
许瑗立马撅起嘴不满地说:“这么大半夜,又是跨年的大日子,你就给我积点德吧。”
许珩没好气地说:“那我自己去拿,总行了吧。”
许瑗终于受不了了,也不知道是真生气了还是想逼他们一把,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没劲。走了。”
他当然不愿意,着急地叫道:“姐!”
这一声姐实在时隔太久了,他本来刚刚一看见许瑗就想叫的,却不知为何有点胆怯,也好像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终于叫出来了,叫完,他的眼眶就湿红了,心跳也完全乱了节奏,喉咙也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般,疼得厉害。
许瑗和许珩的视线又一次几乎同时放在了他的身上,他甚至能看见许瑗的脸部肌肉有些细微的颤抖。他终于绷不住了,两颗眼泪啪嗒掉了下来,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说:“我想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