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璨真的躲起来了,像四年级那年一样。刚开始几天,刘绍君因为羞愧和内疚,不敢找他;后来几天,他很担心,也很想他,于是给他发短信,没有回音,打电话,显示关机;再后来,他去楼家找了很多次,有时候是楼璨的妈妈接待他,有时候是老管家,他们每次都和蔼可亲地告诉他楼璨不在家,但当他问那楼璨在哪儿,他们都守口如瓶。
三个月后,心灰意冷的他垂头丧气地回了M国继续学业。离开前,他对刚大学毕业,已经决定回上城进家里公司上班的弟弟说:
“你时不时抽个空去找他玩玩,他不是坏人。”
但回到学校的他既打不起精神,也总学不进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了,上次这样应该还是高一那年和他弟感情破裂的时候。他把楼璨伤得太深了,楼璨真的不理他了,一想到这个,一想到楼璨那天说的那些话,他的心就疼得无法呼吸。怎么办呢?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然后,在学校的万圣节派对上,一个魔鬼扮相的人停在正兴致缺缺地独自喝酒的他身前,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帅气可爱的仙人掌,亲爱的仙人掌先生,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他那天的装扮是一个仙人掌,朋友帮他挑的,确实很可爱,尤其是配上他高挑的身材和帅气十足的脸,这晚,他简直不要太受欢迎,很多人上前搭讪,都被他婉言拒绝了。
尽管眼前的“魔鬼”戴着头套,把整张脸都遮住了;尽管这是他第一次听成年后的楼璨说英语,但他立刻听出了是楼璨的声音,认出了这个人。他激动得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因为惊喜而瞪大的眼睛也直接红了。
尽管楼璨的手上戴着手套,但,那是楼璨第一次主动向他伸出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那一刻的心情,那一刻,他像是抛弃了理智,也抛弃了所有顾虑,激动地一把抱住了“魔鬼”,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滚了下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魔鬼”像是也愣了几秒,然后在他怀里轻笑一声,带着笑意打趣道:“仙人掌先生,你的刺扎疼我了。”
他却把“魔鬼”抱得更紧了,还在“魔鬼”的背上使劲捶了几拳,边捶边骂道:“混蛋!你也是个大混蛋!”
他们跳了一支舞,拒绝社交、厌恶宴会、自我封闭多年的楼璨并不会跳,而一心向学,对派对、舞会社交也不甚感兴趣的刘绍君同学也并不熟练,因此教起楼璨来也手忙脚乱的,加上他这身又绿又软又膨胀的仙人掌装束,可爱得不要不要的,把楼璨萌得不行也笑得不行,两人时不时大笑成一团,一旁的同学们也被他们逗得忍俊不禁。
一曲舞毕,他们并肩走去了室外的花园,直接坐在了草地上。十月底的波士顿已经挺冷了,尤其是晚上,但他们俩因为刚刚都“热身”了,所以觉得很舒爽。
“还不舍得摘下来吗?不闷吗?”刘绍君含笑看着仍然戴着头套的楼璨的魔鬼脸问。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察觉到,头套下的那双眼睛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他……也很想看看那张脸,那张自那天在北城看见,就仿佛刻在了脑海,怎么也挥散不去的脸;那张自那以后总仰望着他,在他面前总是乖巧柔和的脸;那张被他伤得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脸;那张他已经快半年没有见过的帅得那么独特的脸。
楼璨收回视线,不知是不是因为难为情或羞涩,低下了头,无意识地在本就不茂盛的草地上摘了一根草玩,轻笑一声,说:“过节嘛,仪式感。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过万圣节,还挺有意思的。你还记得吗?好像是三年级的时候吧,有一次学校组织春游,是去一个游乐园,那里有一个鬼屋,大家都很好奇,但因为有几个高年级的男孩子……”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见太过想念还是因为有头套的遮掩所以比较放得开,楼璨好像突然变得很健谈。
“楼璨,”刘绍君突然打断了楼璨,“我想看看你。”他期待地看着楼璨,手已经放在了楼璨的头套的底端。
楼璨惊讶极了,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正微歪着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刘绍君的脸。今天的刘绍君和他以前看见的刘绍君非常不一样,以前的刘绍君绅士、帅气、温和有礼中带着疏离,像一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而今天的刘绍君,软萌软萌的,可可爱爱的。他只觉大脑嗡嗡乱响,心扑通扑通跳得又重又快,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室内传来一阵一阵欢声笑语,但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想吻他,可以吻吗?
他猛地抓住了刘绍君那只正要掀开他头套的手。
刘绍君被吓一跳,条件反射地挣扎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他很混乱,是在期待什么吗?还是怕又一不小心伤了这个人的心呢?他的手,好温暖,是因为戴了手套吗?
空气猛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可怕的“魔鬼”抓着可爱的“仙人掌”的手,两人面对面相互对视着,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此刻的心跳有多么的不正常。
刘绍君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了,他的所有表情都在楼璨的眼皮子底下,仿佛什么心事都被楼璨看透了,而楼璨,他甚至连楼璨的眼睛都看不到。楼璨,你看得出我在期待什么吗?我自己……好像不太清楚……
“不要,我今晚要一直戴着。”片刻沉默的对视后,楼璨用轻快爽朗的语气淘气地说,“刘绍君,你带我去要糖吧,挨家挨户的那种,你有要过吗?”他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期待地看着刘绍君,手仍然牵着刘绍君的那只没有放开,藏在头套下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不想摘下来,因为藏在头套下面,他好像可以放肆一点,既可以肆无忌惮地偷看刘绍君,又可以不用做那个令人讨厌的自己。
刘绍君惊讶地抬头仰望着这只“魔鬼”,心里涌起排山倒海的触动和喜悦。鬼使神差的,他突然觉得身心都轻松了起来,像是突然卸下了什么千斤重担。他的脸上不由地也挂上了灿烂的大笑容,眼里闪烁着两点灿烂的星光。
他顺着楼璨拉他的力气站了起来,说:“没有,我来这边的时候已经是大学生了诶。你确定要挨家挨户地去要吗?我们都这么大了,要得到吗?人家只给小孩子吧?”他对楼璨的这个提议简直太意外了。
“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小孩子啊,”楼璨说,“到时候我就说我是你爸爸。”
刘绍君直接笑喷了出来,踹了楼璨一脚,说:“滚!”
“怎么突然来了?”走去拿车的路上,刘绍君好奇地问。他没有问楼璨这段时间怎么样,还生他的气吗;也没有质问楼璨为什么躲他这么久,现在又为什么愿意见他了之类的尴尬且显而易见、不言而喻的问题,但他对这个很好奇。
“因为你那个讨厌的弟弟突然来找我了,”楼璨嫌弃地说,“发了一通酒疯,还在我家院子里睡了一觉。我真是服了他了,必须来好好告他一状了。”
刘绍君想象那个场景,觉得好笑,笑喷了出来,说:“我弟弟才不讨厌,他那么可爱,不可能会有人讨厌他的。”
楼璨也笑了,他好喜欢他们之间现在这种氛围,他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小学时候他们肩并肩走在学校里或上学、放学的路上,或讨论学习问题或聊些有的没的幼稚话题的场景。这样就够了,足够了。他觉得这个夜晚好像是这么多年来最美的夜晚,还好刚刚没有冲动,还好做了明智的选择。
“啧啧,不愧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宠弟狂魔,”他调侃道,“连我都知道你是宠弟狂魔,你知道你这个名声有多深入人心吗?”
“因为他值得呀,”刘绍君骄傲地说,“你多和他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楼璨却突然试探性地问道:“那……他要是找打,我能把他打趴下吗?”
刘绍君又是噗嗤一笑,骄傲地说:“你不一定打得赢他哦,他从小学就开始练跆拳道的,我都打不赢他。”
“Hm……”楼璨似是在回忆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学了跆拳道吗?”
刘绍君莫名觉得有点怪怪的,但还是点头道:“嗯,打架方面是只练了这个。”
“那……我要是一不小心打赢了呢?”楼璨小心翼翼地问。
刘绍君一愣,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惊讶地问:“真的打了?”他既疑惑又好奇又觉得不可置信,“真打趴下了?为什么?!”
“是他非要跟我打的,刚开始我是拒绝的!我发誓!”楼璨说着,举起手做发誓状,“而且我已经有放水了。”
楼璨在这样一副魔鬼装扮下慌张辩解的样子莫名给人一种萌趣的反差感,惹得刘绍君忍俊不禁。他知道楼璨既然会这么跟他说那他们俩之间就肯定没什么事,想象楼璨说的他们打架的场景竟然觉得又好笑又窝心,“那你以后打轻点。”他面带灿烂笑容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楼璨喜欢刘绍君这样笑,他猛然意识到,其实说起来,刘绍君也是很少笑的。
“你今晚住哪?”刘绍君问。
“你有地方给我住我就跟你走,没有我就去找个酒店。”楼璨说。
刘绍君刚来这边读书的时候因为贪方便,是住的学校宿舍,后来因为他弟上大学后几乎每年一放暑假就飞过来玩,他家便干脆在这边给他买了套别墅,他爸妈也偶尔会过来玩玩。他莫名觉得楼璨肯定知道这些。他没有正面回答楼璨的问题,面带浓浓笑意追问道:“会在这边呆几天?什么计划?”
楼璨轻笑一声,说:“你收留我我就多玩几天,不收留就明天一早回去。”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刘绍君的车旁。两人都没有进到车里去,一人站在车的一侧,像是要把这个对话完结了再决定要不要进去似的。
刘绍君又没有正面回答楼璨的问题,继续问道:“多玩几天是几天?玩什么?”
楼璨在他的头套下挑了挑眉,说:“你有时间就带我去周边玩玩,没时间就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最擅长的就是自己打发时间了。”
刘绍君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楼璨,你想跟我一起去上课吗?不想的话……”
“想!”楼璨立刻着急地打断了他。
刘绍君的脸上于是又一次露出了灿若星辰的笑容:“上车!啊,对了,我车上也有糖哦~”
楼璨也笑了,坐上副驾后,调皮地说:“Trick or treat。”刘绍君于是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颗糖来,开心地递给了他。
“魔鬼”看着手里的糖果沉默了片刻后,轻笑一声,状似漫不经心地嘀咕道:“不给糖就捣乱,给糖就不捣乱,不捣乱就给糖,捣乱就不给糖……”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猛地将脑袋转向刘绍君,说,“它们好像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又好像很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因为有魔鬼面罩的遮盖,刘绍君看不见楼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因此也无从知晓楼璨这话是无心之言还是有什么深意,但他却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似的,身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等他想明白个中缘由,他就听见楼璨语气轻快、阳光灿烂地说:“刘绍君,我喜欢这个节日,也喜欢这个游戏。”但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令人泄气的事,耷拉下了脑袋,小声嘀咕道:“可是不捣乱,就真的会有糖吗?其实最初的捣乱,就是因为乖乖的却没有糖吃吧?一旦不捣乱了,会不会又没有糖了呢?可是再捣乱,会被讨厌吧,会再也没有糖吧……”
刘绍君身上唰地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是这个,他不由地紧了紧握方向盘的手。
“楼璨,”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楼璨,诚恳且郑重地说,“因为你的到来,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好像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开心过,谢谢你。以前我对你真的很不公平,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还有,”他补充道,“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