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宿主，宿主，你到时候真的要离开吗？]

在另一处空间，E-1174焦急地飞来飞去，咋咋呼呼地询问着八月一日信人。

[嗯。]

八月一日信人倒是淡定得很，整个人埋在漫画堆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从E-1174记忆中提取出来的消遣读物，看不出真实想法。

[可这是我们创造新身份的好时机呀，上野小姐愿意接纳我们，可以帮我们搞定户口，家庭条件也很好，想再找一个可就难了。]

E-1174有点担心是自己发现关系网的事情让宿主改变了心意，才放弃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免有些着急，直接挤进了漫画书里，用身子挡住画面，让八月一日信人只能看见自己。

无奈，八月一日信人只能放下书，挺直腰板，认真地和E-1174谈话。

[离我以前生活的区域太近了，我们计划本就是要离开群马县的，只是意外撞上了行凶现场，受了重伤，才被迫留在了这里。]

[但是我们已经出现在了别人视野，留下了记忆，想要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到这里时，E-1174已经隐约猜到了宿主的想法，并在内心深处赞同这一选择，可它作为系统，必须为宿主考虑周全，求稳为上。

即使没有相关的学习记忆，有关世界意识的知识还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E-1174的脑海内：世界意识通常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意识，而更接近于世界法则的执行者，在有人触犯法则时进行惩戒。

而世界意识检测违规的途径，就存在于世界内的每个意识体中。

简单来讲，相当于每个人都是世界意识的眼睛，他们所见即世界意识所见。现在，八月一日信人在被上野杏子捡到时，就已经进入了世界意识的视野，自动被存入人类档案中，今后宿主的任何行为都会记录在这个新档案内。

新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建好了，而且没法销号，除非再死一次。

当然了，世界意识并没闲到实时监控每个摄像头，只要没有违规或重要剧情出现，它就不会将视线集中某处。

问题就是……在《名侦探柯南》的世界，案件就是重要剧情。如果是小案件还可能被忽略，但榛名山的这个案子规模绝对小不了，宿主已经被牵扯其中，逃不了一点。

所以综合下来，八月一日信人最好的选择只能加入上野家，配合调查，等案子结束后再考虑之后的任务——虽然狗主脑到现在还没解密后续任务。

[地狱开局再加一个限制发育，绝了。]

E-1174的颜色和明度变来变去，和蹦迪彩球有得一拼。

八月一日信人从灵魂链接处感受到了E-1174纠结和痛苦，像有只小猫在用力地挠心脏，却忘记了自己已经被主人剪过指甲，不觉得痛，只觉得可爱。

[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怎么这下就不敢有大胆的想法了？]

[因为之前的只能算小打小闹，可这次关系着我的任务完成度啊！我的KPI！]

小光球猛地迸发出强烈的红光，然后像用光了电量一般闪了又灭，闪烁几下才最后恢复了初始的状态，莹蓝色冷冷的，失落无比。

上辈子最高学历还是高中的八月一日信人不是很理解社畜的心情，他只能感受到一种超越了时代的沉重和悲哀一闪而过，变成淡淡的哀伤。

于是八月一日信人也认真地想起来，如何在保证任务完整度的情况下，再满足他俩的玩心。想了没多久，还真让他想到了。

[唔，只是要建立一个逻辑完善的新身份，也没说过不能只建立一个呀？]

[耶？]

E-1174愣了一下，鲤鱼打挺般弹了起来，亮了几度。

[你说得对！世界意识并没有那么智能，我们完全可以开马甲啊！]

世界意识只能识别有生命的意识体，而无法作用在虚构的角色上。

这或许和这个时间点的网络并不发达有关，想要使用虚假身份做事还无法离开真人这个媒介。但这并非没有办法，最通俗的做法就是使用书信为媒介，用文字在大众面前创造一个新身份，只要信的人比例足够多，就能被世界意识认可。

再高阶一点的办法，则就是小说中的“开马甲”，不同的身体由同一个意识操控，这些“马甲”拥有和真人无异的身体，还可能具有完整的人际关系，只是来源……就不好说了。

E-1174并没有这些功能，它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系统设定如此，还是它个统没有这些功能。但这不重要。

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被它前世那般抽象的网络污染，它可操作的空间简直就是一片蓝海，略施小计，看它不迷死世界意识！

[——所以，上野家养子的身份就可以当作一个保底，用于保证□□的存在，我们之后还可以创作其他的马甲。]

E-1174耐心地和八月一日信人解释了一遍原理，而对方也很快理解了，对成为上野杏子弟弟的接受度提高不少。

然而，八月一日信人依旧保留着他最初的想法，尽可能找机会逃离这里，越远越好。

这个村子，水深得很。

[庙小妖风大啊。]

（二）

“早上好。”

“早上好。”

两句语调相似，毫无感情的问好声在榛名诊所内响起。

鸡窝头，碎胡茬，歪眼镜，脏衣服，还有反穿的鞋子，一个男人最真实的模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少年眼前，早已见怪不怪。

哐当，是漱口杯掉在水池里的声音，被刷啦啦的水声盖去。

男人却机械地举着牙刷涮牙，磕到了嘴唇都浑然不觉，就这样等待程序走完，吐了泡沫，抬手要漱口才发现水杯不见了。

于是他用手向下摸了好一会，捡到了杯子又继续起了刷牙大业。

“喂，水池要满了。”

八月一日信人开口提醒了一句，却没等对方动手关水，而是自己划着轮椅到了水池旁，伸手把水龙头关了。

好在这里的设施并不算高，也可能是为了方便病人，即使他坐着轮椅也能碰到水龙头，甚至还能把积满的水给放了，避免了又一次水漫病房。

是的，又。

距离上一次上野杏子来访，两人达成合作已经过去了一周，八月一日信人已经恢复到了能坐着轮椅移动，他也忍受了一周“医生”糟糕的生活习惯。

准确来说，是E-1174在忍受。

谁能知道明明已经是赛博生命了，E-1174还是对生活如此上心。它解锁了与宿主共享感官的技能后，每天都在抱怨诊所的伙食太差、床太硬、药太难吃，但身体是八月一日信人的，本人都没意见，它也只能抱怨抱怨了。

[今天的早餐该不会又是面包吧？]

E-1174哼哼唧唧地在意识空间内蛄蛹，浑身都是哀怨的黑气。

它好想念白粥榨菜、油条豆浆、酱油肠粉、煎饺烧卖……可恶，为什么统生第一次任务是在日本，为什么会遇到“医生”这样无趣的人！

[也许。]

八月一日信人敷衍地安抚了一下自家系统，再次眼疾手快地帮“医生”接住掉下来的牙膏，放回位置后又递上毛巾，动作流畅，已经成为习惯。

倒不是没人帮忙“医生”就会变成废人，而是如果就让这人拖延下去，八月一日信人连超市的袋装面包都吃不上，“医生”会直接略过早餐环节，开门营业。

如此，即使有人帮忙，“医生”也花了半个小时才洗漱完毕。

冷水浸湿的毛巾打上脸颊，大脑终于慢慢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无序的低语逐渐远去，“医生”从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经常擦拭的镜面清晰地倒映着画面，他伸出手抚摸上镜中的眼睛，涣散的聚焦终于清晰。

变得正常的“医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啊，早上好。”

“早上好。”

两人再次问好，这次终于形成了对话。

“今天吃什么？”八月一日信人帮E-1174问了一句。

“嗯……”男人故作艰难地思考了一下，充满遗憾地回复，“哎呀，家里只有面包和压缩饼干了，要不就吃面包吧。”

[我要生气了！明明昨天就提醒过他去买了，他就是不去！]

E-1174气呼呼地上蹿下跳，想给“医生”来上几拳，奈何它现在只是个球，还隔着一个维度，完全没用。

“那就面包。”八月一日信人倒是平静，摇着轮椅离开了卫生间。

“医生”再次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笑容，随后步伐轻快地一起走出来，身子朝向八月一日信人，一步步倒走上了走廊，走进放假后迅速关上铁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要拿早餐，而是要逃跑。

过了几分钟，“医生”小心翼翼地拿着两袋面包走出门，锁好门后才走下楼，踮着脚悄声无息地循着乐声走到前厅。

收音机放着他最喜欢的歌，音质并不算好，却给音乐罩上了一层朦胧感，仿佛记忆深处最美好的记忆。这首歌不长，很快音量就小了下去，插入播报时间的人声。

“现在是东京时间早上六点，今日多云转大雨，请各位村民出行记得带伞……”

很准时。

“医生”看到八月一日信人正坐在桌旁，一边摆弄着收音机，一边聆听其中的新闻，神情认真，但其实频道里只播报了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后就转为音乐欣赏时间。

“没进度？”

“嗯，”八月一日信人伸手接过面包，用嘴撕开包装，咬住面包吃起来，“上野小姐那边有消息吗？”

“啧啧啧，面前姐姐地叫，背后就上野小姐，人家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医生”没有马上吃，而是盯着八月一日信人，看到对方吃了几口没有问题后才开动。他嘴上使劲调侃着，手上却诚实地翻看起座机的留言，确认了一番后才回答：

“没有，好像是陷入瓶颈了。”

两人沉默着进食了一会，八月一日信人吃得很快，几乎没怎么咀嚼，主要是E-1174拒绝感受太久劣质面包的味道，可又很有仪式感地要一起“进食”。

[真就是破案全靠侦探？警方也太没用了吧？]

E-1174呸呸呸地甩开味觉上的味道，心情不太好地吐槽着。

明明八月一日信人已经把目击到的信息都上报了，那两人的样貌特征这么清晰，超跑也好找，就硬是什么也找不到。

上野杏子也催过几次，对面除了敷衍就是敷衍，说还在确定受害者身份，所谓的目击情报不一定相关，问就是我们自有方法。

E-1174都要怀疑对面是不是故意的了。

[说不准呢。]

八月一日信人舔了舔包装里的防腐剂包装，口感不是很好。

[不要乱吃东西啊宿主！快扔掉！]

[哦……]

乱吃东西小八月乖乖地扔掉了包装，他只是想知道这能不能保鲜自己，然后让身高长一长罢了，才没坏心思呢。

“还饿？”“医生”也看到了，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比如昨天。

“不，”八月一日信人摇摇头，无辜地看着对方，“我只是在思考案子。”

“医生”不是很信，但他也不会再上去拿吃的了。自从八月一日信人能吃东西后，自己的库存就消耗飞速，再这样下去他真就要去采购物资了。

那些人……顺便试探一下也不错。

如此下定决心，“医生”便将此事放到一旁，整理了一下衣服，正准备开门营业，就被八月一日信人给拦住了脚步。

八月一日信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医生”，虽然看不出一点情绪，但“医生”还是很顺利地脑补出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那就是好奇。

“你那边呢？”八月一日信人很直接地问了出来。

“什么我那边……”

“那边进度很顺利，不是吗？”八月一日信人根本不给“医生”糊弄的机会。

“医生”瞬间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他知道那些人的行动。

按照“医生”的安排，八月一日信人的活动时间是与那些“特殊病人”错开的，虽然他早就从八月一日信人的话中得知对方知晓了他背后有人，甚至有方法知道病房外发生的事情，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他们两人的一个默契，不把背后的这些人放到明面上，彼此假装不知情。

那么为什么现在，八月一日信人要挑出来？

“医生”不认为八月一日信人是和那些人见面了，那就是用那些奇妙小方法听到了。

“你能听到，我也不必要再说一遍了吧？”

八月一日信人顿了一下，他是没想到“医生”会如此自然地接受“超能力”的事情的，好像这很正常，难不成这个时候就有赛亚人了？

这回他有点不知如何回答了。

沉默了一会，他决定还是继续直球，毕竟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

“你们根本就没直接交流，是用纸质资料传递情报的，我看不到。”

“哦……”“医生”意味深长地笑着，把人看得心里发毛，“所以你并不能看到具体的事物？”

“啊？”

八月一日信人懵了一会，迅速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诈他！

[卑鄙的大人！]

E-1174也是没想到，自己的探测功能也会有起反作用的时候。

因为“医生”的内心永远充斥着恐惧和不安，类似于“临时疯狂”的症状，所以它是无法从此判断对方的思维的，完全不知道“医生”会怎么出牌。

原本是想诈“医生”的，结果被反诈了一手。

[勉强，算是平手吧。]

八月一日信人少见地生气了，用力地瞪向“医生”，希望用眼神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愤怒。

显然，完全没用。

“医生”笑得更欢快了，逗小孩可是一个儿科医生少有的乐趣，尤其是逗那些自认为成熟冷酷的小孩，最好能用屁股针让对方嚎啕大哭至倒地投降呀！

可惜……这个小家伙是个面瘫。

“喂！”八月一日信人心里一阵恶寒，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医生”的想象，“所以，你说不说？”

“噗，”“医生”笑完最后一声，正了正色，变脸一样严肃起来，“你确定吗？”

“一旦和他们扯上关系，可就逃不开了。”

八月一日信人点点头，觉得“医生”很莫名其妙，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乌鸦，天下乌鸦一般黑。

不过是……把羽毛染黑罢了。

“我早就在他们的局中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