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当头,宿云微。
夜深露重,时不时的凉风吹起了病房的白纱帘。
祁柠怎么在这?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时夏真的有一种被偷家的感觉。
没资格的醋闻起来最酸。
于顾苏舟而言,她只是合作公司的律师,可祁柠却是实实在在的多年密友。
这差距……
时夏强自镇定,昂起头,怔怔地迈开步子,走进病房,恰好和欲要离开的祁柠迎面遇上。
两两相顾,默然对视片刻。
不同于时夏,祁柠的眼底没有一丝惊讶意外与仓皇无措。
仿佛早有预料会见到她。
祁柠云淡风轻地避开视线,歪头对着病床上的人,“粥粥,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回头有空我们再约。”
顾苏舟浅笑着颔首,目送好友离开,背影消失。
病房门关上的声音随即传来,彻底把高跟脚步声隔绝在了屋外。
时夏低垂着脑袋,嘴唇抿成一条线,神情不太自然,她将袋子放在床头柜子上,从里面掏出一个个餐盒。
低气压席卷了整个病房。
不止低气压,还有馥郁芬芳的醋香味。
顾苏舟眼睫煽动了几下,咬着嘴唇,纠结问道,“你朋友还好吗?”
时夏淡淡应和,“没什么事,她就是心情不好所以多喝了些酒。”
不一会,时夏掀开外卖盒的盖子,把盛满米粥的碗递给顾苏舟,没有像几个小时前那样硬要喂她喝。
顾苏舟不动声色地舒了舒气,自然地接过,虽然时夏没挑明,但有些话,她还是想旁敲侧击地点一点。
“时律师……”
客气疏离的称呼,意味了然,落在时夏的耳朵里,她心中“咯噔”一声。
要和她划界限了……
时夏故作不在意地打断,露齿一笑,“顾总,今天只是巧合而已,我去送文件,而你不在公司,我就顺路去了你家里,既然碰到你生病,我也不能视而不见,对吧。如果今天的事,你想感谢我,不如在陶律面前美言我几句。”
有理有据,有条有理。
让人挑不出毛病,也不好反驳。
末了,时夏笑得更亮了,坦然道,“毕竟我只是个实习律师,对吧。”
顾苏舟能感受到一缕目光直直投在她身上,避不开的事只要硬着头皮面对,她迟疑地抬起头。
对视。
时夏眸里澄澈,眼神赤诚。
当真是她方才多想了吗?
仅仅是为了美言几句才留下来照顾她?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况且人家言行举止都正常有度,顾苏舟也不好再深究,她认真地保证,“我一定替你说好话。”
时夏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挑眉示意她喝粥,“赶快喝,否则一会凉了,生病的人要多喝热的。”
一切都自然得不得了……
想到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思,顾苏舟讪讪,原来是她多心了。
可就在错开视线,盯着手里的粥的瞬间,顾苏舟脑海里募然浮现一个词语,“进退有度”。
进退有度……
时夏是这样的吗?
心里不免一阵发毛……
顾苏舟不知道的是,时夏的确是这样计划的。
进退有度,步步为营。
越是对没有感情经历的人,越要如此。
打直球往往只会把对方推向更远,尤其是顾苏舟这种对待爱情小心谨慎的人。
钟表里的指针逛了不到一圈,时夏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她今天要给顾苏舟的文件。
其实来了医院之后,她原本的念头是不打算今晚拿出来的,因为可以创造多一次的见面机会,但她着实没想到顾苏舟警觉得这么快。
她不要做手里没有赌注的狂徒。
她要十拿九稳,不能操之过急。
因为她输不起。
这样一来,可以让她的解释充满信服力,更加打消顾苏舟的疑虑。
“麻烦你专门跑一趟。”顾苏舟客气道谢。
时夏笑着抬抬下巴。
离睡觉时间还早。
她们共处一室,竟也落得无聊透顶。
时夏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忍住找了自己好奇的话题,“刚才那位是……?”
是祁柠,顾苏舟的朋友,她当然知道,国庆一起在海岛玩了五天,不至于记不住人家的名字。
时夏想问的是,她怎么会来这里?以及她来干什么?
顾苏舟那么聪明,肯定能听出这层意思。
果不其然。
“晚上柠柠去我家送东西,发现我不在家,就打电话问我在哪,我实话交代,她听到我发烧住院,非要来医院看看才放心。”
柠柠……送东西……非要……才放心……
一句话,时夏的心沉了好几次,都快沉到底了。
顾苏舟这么警觉一人,怎么就看不出来祁柠喜欢她呢?
真是个木头……还是个双标的木头!
时夏偷偷吐槽。
“顾总,夜深人静,孤女寡女,你知道适合聊什么话题吗?”时夏的眼神环顾屋内一圈,就是不停在询问对象的身上。
“不知道。”
“适合……聊感情。”时夏的口吻缱绻暧昧,最后两个字落得很轻。
顾苏舟心一颤,刚才的事情不是已经掩过去了吗?怎么又重新提起?
时夏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
“不对,准确来说不是聊感情,是聊感情史。”时夏补充了一句。
感情史?
顾苏舟:“……”
更没什么好聊的了……
“我没有感情史。”顾苏舟侧着脑袋,小声嘀咕,人生头一次觉得承认自己没谈过恋爱颇有些丢人。
怎么每次都会当着时夏的面出糗!
一秒。两秒。
病房里倏然充斥回荡着爽朗的笑声,时夏捂着肚子,笑容不拘一格。
“笑什么?”顾苏舟狠狠斜她一眼,双颊泛红暴露了她的羞涩和慌乱。
“没什么,只是觉得顾总挺纯情的。”
顾苏舟:“……”
当她是傻子,听不出话外音吗?
莫名的胜负欲油然而生。
“你呢?”顾苏舟反击问道,她也好奇,正好还可以替顾苏澈把把关,考察考察这位准妹妹女朋友。
“我?我也没谈过恋爱。”时夏回答得气定神闲,还掺杂着一丝骄傲。
感情经历都是空白,还好意思嘲笑她?
时夏猜透了顾苏舟的心里想法,不留情面地解释,“等我29岁,肯定已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顾苏舟:“……”
这小破孩,是在说她老?
“你嫌我老?”顾苏舟冷飕飕地问。
一时心急,她忽视了这句话其实更像小情侣之间的打趣。
她可不就是比时夏年龄大吗……问这个问题就是多此一举。
“没有,我可没有嫌你老,只是你的真爱还没降临罢了。”时夏说得严肃郑重。
顾苏舟淡淡地笑,真爱,她最不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爱情是最难持久的了,更不要说保鲜。
“你不信有真爱的存在是吧。”时夏说得直白。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句。
“嗯。”顾苏舟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时夏不语。
就在顾苏舟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她忽而听到郑重的语气,“你总会遇见的,等遇见了,你就不这么想了。”
总会遇见的……
她怎么这么断定?
一夜安宁。
顾苏舟也没有再烧起来,除了偶尔咳嗽得频频醒来。
借着昏暗,她凝视着趴在床边休息的时夏,蓝黑色的头发慵懒地洒落在白床单上,圻秀俊美,鼻梁高挑,嘴角似有似无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
正一睹投入,睡着的人突然砸吧砸吧嘴,动了动胳膊。
顾苏舟登时合上眼帘,极力克制着不让眼皮颤抖。
下一瞬,意料之中,温热的手掌稳稳当当贴在她的额头上,顾苏舟屏息凝神,被子里她手心汗湿,死死攥着床单。
怎么还不好!她在心底大声呼救。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终于,紧张得快要凝固的空气中飘来几个字,“不烧了。”
时夏在喃喃,自言自语。
轻轻柔柔的,比晚风轻,比月色柔。
不烧了吗?
顾苏舟却觉得有必要量量体温,自己好热,热得快要血液沸腾,如果此刻点燃一根火柴靠近她的身子,恐怕自己轻而易举就会全身俱焚。
此刻的她仿佛剧烈易燃品。
这种感觉是此前二十九年里没有过的,对于亲密接触,她要么无感,要么抵触,从未如此紧张。
之前是因为太近了,那这次呢?
又静了下来,时夏安生埋头在床头柜上,呼吸很快趋于平稳,看来是睡着了。
可躺着的顾苏舟就没那么幸运了。
黑暗成了难以入眠的人的保护色。
她偷偷地深呼吸,生怕吵闹的心跳声扰了四周的安静。
*
翌日,顾苏舟顺利出院,大包小包开了不少药,虽然不烧了,但为了避免病情反复,还是得继续吃药。
生活回到正轨,和时夏的关系也回到正轨。
两方公司短期内没有会议,她们也不会一直那么有缘地巧遇。
时夏只是在微信上关心过她两次,问她恢复彻底了没有。
顾苏舟只作简短礼貌的回答。
至于那一晚的彻夜未眠,顾苏舟选择无视,大概是烧糊涂了,她才会稍有一点触碰就紧张得不行。
最夸张的是,竟还紧张得好似心动了一般。
简直是荒谬。
同周,顾苏舟和母亲打电话时,鼻音出卖了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谎言。
又是一通关切的唠叨,顾苏舟都习惯了。
如她所料,周末前,她和顾苏澈被召回家吃晚饭。
早有准备地挤时间完成了必要的工作,顾苏舟腾出周五晚上的时间,一下班就直奔回家。
她在玄关处换鞋,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传来抡锅铲和爸妈对话的声音。
“爸、妈,我回来了。”顾苏舟边说着朝厨房走去,准备帮忙打下手。
“粥粥,这里油烟大,你去外面等着,小澈已经回来了,就在卧室,你去找她吧。”顾妈将人推了出来。
顾苏舟只好趿拉着拖鞋朝卧室走去,顾苏澈的房间门紧紧闭着,她曲起指节,正要敲一敲。
屋内乍起激动的喊声,透过木门,飘向她的耳边。
顾苏舟手下一顿。
看来正在通话,还是不打扰小澈了。
她身子稍稍侧转,一不小心听到“姐姐”二字。
“我都想好了,要跟家里出柜,首先从我姐姐下手。”
顾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