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每年中秋的时候都会举行家宴,虽然本家的人少,但生意场上有不少合作伙伴会来,原本团圆的事情也就成了一种变相的商业酒局。
不过,唐鸢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参加过了,倒是不太清楚这种变化。在国外读书的那么多年里,也就只有孙妙妙会记得给她打个电话。早几年她们两个都穷得叮当响,也就煲个跨时差的电话粥,后来孙妙妙工作有气色了,就会给她订各种各样新鲜的小月饼糕点。
虽然这东西在国内不算什么,但是在国外还是很难得的。
“乖乖,你今年真的不和我一起过嘛?我们这边订了一个超级好的轰趴馆,人都是我团队里的小哥哥小姐姐,包养眼的哦~”
孙妙妙还在电话里臭屁,唐鸢一边笑着听一边脱掉无菌服,她刚下了手术,语气里还带着浓重的疲惫:“我都结婚了。再说,今晚得回蓝水湾。”
“啊~我~都~结~婚~了~”孙妙妙学着唐鸢的语气阴阳怪气,惹得两个人又拌了一会嘴。
孙妙妙听出唐鸢越发无力的疲惫感,才堪堪放过她:
“行吧,不闹你了。不过这次回去可别又哭鼻子呀!有什么事得就和她们干呐!我永远挺你!”
唐鸢乖乖应下,要挂断的时候听见那边说:“对了,今年给你的月饼定了双份哦!是超级奢侈的金箔月饼,吃了包有钱的,给你男人分一份。”
“行,我替他谢谢你。”
“切!这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谁让这小子嫁的好呢?中秋还能有这大福利~”
唐鸢失笑,还没反驳那边就挂了电话。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唐鸢不敢耽搁,收拾东西下班。
医院外面唐昭开着一辆非常骚包的红色跑车,带着墨镜的样子很是臭屁。
远远见唐鸢从医院出来,就下了车替她开门,举手投足都是戏,就差把“快夸夸我”几个字写到脸上了。
“姐~怎么样今天唐大少给你当司机,够威风吧。”
自从上次家宴不欢而散后,唐昭就很久没见过唐鸢了,一来是他妈管的严,还停了他的卡,二来是最近老盯着他在公司学经营管理,根本抽不开身给拐跑他姐的那个野男人找不痛快。
唐鸢一脸便秘的表情,懒得和他多争,只赶紧催着他开车,不然被医院的同事看到又要嚼她的八卦:
“威风威风。”她面无表情地敷衍两声,直到跑车引擎发出张扬的轰鸣声。
“姐~你最近过得好不好,那个野男人没有欺负你吧!”
“没有。”唐鸢睨了弟弟一眼,又补上一句:“不要这样没礼貌,他是你姐夫。”
唐昭很不服气,但又不敢再说什么,他现在也知道那个人在他姐心中的地位,倒是比他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亲弟弟还亲:
“他那么好,怎么中秋都不陪你回娘家~”语气里是十足的嘲讽。
“他工作忙,警队里有案子,走不开。”
唐鸢打开手机翻了翻,看到下午许逍给她打卡的工作餐照片,很简单的两素一荤,还有一瓶红牛,配文言简意赅:
【光盘后继续工作】
唐鸢回了一个略显严肃的猫猫点头表情:【我去蓝水湾吃饭,你工作结束早点回家。】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天记得给007加罐头和鱼油】
那边很快回复了一个有些古早的黄豆敬礼表情:
【只惦记狗?】
这话里带了十足的酸味,唐鸢嘴角不自觉勾起,自从她和许逍坦诚之后,他倒是越来越爱捻酸吃醋了,以前那种假正经的高冷男神气息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也惦记狗主人】
那边没再回消息,唐鸢才关上手机认真兜风。她确实已经有很多年没坐过跑车了,这种速度让她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就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女时光。
唐昭是个话痨,停不下来的疯狂输出。
“那他也是不称职,这么重要的节日你还能没有他那警队的工作重要?那小警察一个月才赚几个钱啊?姐你要是选承意哥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够了!不要再说这种话。”
唐昭被唐鸢这莫名其妙地斥责吓住,他印象中姐姐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温柔柔很宠很宠他的,他想不通怎么会因为一个男人这样对他:
“姐!你吼我!为了那个许逍你吼我?他凭什么!”
唐昭一副委屈的语调,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几分。
唐昭怎么说也是唐家从小捧着长大的少爷,如今这种混里混气的性格也是全家人宠出来的,甚至在从前,唐鸢还是其中最宠他的那个。现在一夜之间,地位就滑落到那个什么姐夫之下,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想起小时候被母亲逼着学钢琴,可他手笨的很,一首曲子学了半个月,弹起来却还是磕磕巴巴。是已,赵萱将他关在家里,不准他出去和朋友踢球。
唐昭气不过,却不敢忤逆赵萱的意思,心里还是惦记着出去玩,天暗后便从窗户里爬出去,跳到贮藏室要跑。结果储藏室里黑灯瞎火,他本就紧张,一时不察将展柜上一个瓷瓶给摔的粉碎。
就在他惊惧到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看到了姐姐唐鸢。她穿着一身浅色的棉质长裙,表情却没有任何波澜。
“什么碎了?”唐昭听到屋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唐鸢大概率是被使唤来取东西的。
他慌的无以复加,解释的话却卡在嗓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急的快哭了。他蹲在地上想要拾起碎掉的东西。
“别动。”唐鸢很冷静,她反手关上门:“先躲起来。”
唐昭就藏到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后面,看着唐鸢取来门边的清理工具,才刚将地上的碎片扫干净,房门就被打开了。唐父和赵萱穿着正式,看起来像是要去赴什么重要的宴会。
赵萱的目光在那堆没来得及清理的垃圾上扫过:“怎么回事?”
“我失手打碎了。”唐鸢仍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然模样。
“你女儿,你来管。”赵萱丢下一句,就退到唐父身后。唐玄礼打开灯,在看清地上那堆碎瓷片后,却突然抬手甩了唐鸢一巴掌。单薄的女孩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扶住木制的柜子没做任何辩解。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上个月刚飞英国拍回来的龙纹梅瓶,是那老东西惦记了很久的东西,唐家能不能拿到城东那块地就看它!”
唐玄礼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他本来是叫唐鸢将东西取过来,他今晚就要送出去,没想到会来这一出。
唐鸢被扇过的那半边脸很快红肿起来,这一巴掌用的力气不小,连带着她束起的头发都散乱下来,披在身上显得更加狼狈。可即便如此,唐鸢还是安静地站着一声也不吭。
唐昭好几次想出来,却在听到这个瓷瓶来历和用途后又退缩了,他不过十岁出头,寻常看着无法无天,但却是骨子里害怕他爹。那一刻,唐昭的脑子里几乎是空的,他很卑鄙的想,只要姐姐将这件事担下来也没什么,毕竟她那么厉害,是唐家的面子,家里人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唐鸢像是个死人,不哭也不闹,这对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女来说太不正常了。赵萱不知想到什么,上前搀了搀唐玄礼的胳膊:“一会还有酒会,不要失态。”
“贱人!你和你那个死了的妈一样,都是贱人!贱人肚子里生出的小贱人。我供你吃穿读书,给你最好的一切,你却这样害我!说!是不是你故意打碎的!”
唐鸢眼里闪过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原先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显然对这一切已经非常麻木了。
唐玄礼却觉得她这副样子是故意同自己作对,她用沉默来抗议自己的权威,怒急反笑:
“好,做得好!你学校里那些阿猫阿狗的事也不要来求我,我不会掺手。你既然这么有本事,就自己去解决。看看你一天都和什么人混在一起,才多大的姑娘就被人搞大了肚子,还不是贱货!”
“爸!”
唐鸢红着眼睛反驳,才堪堪说了一个字就又挨了一巴掌。这一次唐玄礼不想再听她的解释,摔门而去。
唐鸢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也不顾自己肿胀的脸,就要往外追,却被赵萱拦住:
“不要惹你父亲生气,他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更改,回你房间去。”
透过厚重的窗帘,唐昭看到他那个从小完美地不像话的姐姐,从来没表露过任何大喜大悲、不会掉一滴眼泪的姐姐,哭了。
她好像攥着赵萱的手哀求着什么,但赵萱面无表情地拂掉了她的手,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储藏室一下子安静了,唐昭听得见自己粗重慌乱的呼吸声,后背的衣服快被汗浸透了。
唐鸢关掉灯,回头冲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她什么也不说,确要比说了千句百句还要令人难堪。
唐昭浑身颤抖,抓着窗帘的手也在发抖,他始终没有走出去,没有道一声歉。他看见黑暗中唐鸢很轻很轻地苦笑了一声,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跑车停在蓝水湾的环岛公路上,湖边的树仍是绿油油的,在风中自由地舒展叶脉。唐昭的那句“他凭什么!”还萦绕在唐鸢耳畔。
她回头,缓缓对上唐昭气急败坏的脸:
“凭我喜欢他。”
唐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她说:
“凭他不会让我受委屈。”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却像两巴掌,一左一右扇在唐昭脸上,他就像个被游街示众的犯人,路过的所有人都在冲他吐口水。
他想辩解什么,可即便他说什么都是如此苍白,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