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部位青紫,而中心却泛着些暗黄色,是已经开始好转的症状。
并非新伤,看着差不多是两个星期前留下的。
她叫住人:“等一下!”
“嗯?”小栀不明就里地回过头来。
“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
小栀先是一惊,而后下意识将袖口的衣服往下拉了拉:“我,我不小心摔倒的。”
明显不是摔倒刮蹭所造成的,石燕上前,直接将人衣服提上去,仔细观察后更是确认,除此之外,还有着其他伤痕在,不过时间太长,只隐隐约约有几道红痕。
“别想瞒我,我学过医术的。”
这分明是人为导致的,说不准是被人长期打骂,“你在这府上受人虐待,还是说,二小姐在背地里并不如表面良善,对你……”
“不是的。”小栀接连摆手否认,生怕别人误会了张舒棠。
“小姐绝不是那样的人,她待我极好,这伤,是我在家里受的。”
她看样子并不想旧事重提,但是为了张舒棠名誉不致受损,即便会勾起伤心事,也选择将真相告知。
小栀是墨京人士,家里不算富裕,很小就被爹娘送来员外府做下人,一开始,只能做点最基础的苦差事。
后来被张舒棠选中,月例跟着上调了不少,加上有主人的赏赐,条件才算是好了些。
她也有更多的机会能够回家看望父母,不必就算低声下气地跟婆子告假,都得几个月才能得一次的准许。
只是那次本是喜气洋洋地回到家中,情况却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好。
娘亲抓着一方绣帕,正坐在桌前抹着眼泪,问过缘由之后,才知道爹爹竟是染上了芙蓉片,已经成瘾。
现在更是变卖了所有的积蓄,家里已经是入不敷出。
小栀更是焦急:“这芙蓉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是销金窟都不为过,咱家里哪有这些钱可以供爹爹买芙蓉片啊,他现在去哪了?”
“那对玉镯,被他抢走去变卖了。”
“这可是外婆给您的遗物!”娘亲向来都非常宝贝的,也难怪会这么伤心了。
小栀站起来:“我去找爹爹,一定得把镯子给您要回来。”
家附近便有一家当铺,爹爹应当是去了那里。
“别去了,这时辰,肯定早就已经卖掉了。”妇人担心他们父女起争执,还是自己女儿讨不到好。
小栀握着娘亲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娘亲,我现在在员外府的日子很好,前些日子调任去伺候府上的二小姐了,现在攒了些钱,我晚点去跟当铺老板讲好,帮我留着,总有能赎回来的那一天。”
她已经下定决心,不论如何,这可是娘亲对外婆唯一的念想了,一定要拿回来。
至于爹爹那边……
还没来得及细想,房门被人重重踹开,惊得她身子一抖,是她爹步履摇晃地走进来。
男人身形不稳,脚步虚浮,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奇怪。
半张脸带着夸张的微笑,另外半张似是又在啜泣,看得人心里发麻。
妇人见此场景,紧张地把女儿护在身后:“你是不是又去吸芙蓉片了!”
神志不清,加上吸食后无法控制身体动作和脸上的表情,无一不在证明着她的猜测。
男人舌头都捋不清,开口像是酒醉的模样:“刚才丫头不是讲了,月例钱多了,怎么没见你拿出来啊,还不拿出来孝敬我!”
他边讲着话,边推搡着就要过来,去拿小栀挂在腰间的荷包。
小栀下意识想要护着,同她爹争抢起来,刚吸了芙蓉片,男人身上没什么力气,两人争了个旗鼓相当。
见动了半天手还是没能把钱拿来,男人一股怒气上头,忍无可忍地直接抬手,重重扇上去一个耳光。
小栀一边脸颊就火辣辣地疼起来,双眼含泪,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想不明白爹爹怎么会对自己动手。
虽说平日里确实很少见到父亲对自己关心,但她都觉得是爹爹的爱不会用嘴巴讲出来,心里还是在乎自己这个女儿的。
以往回家,爹爹也总愿意放下手头的活计回来一起吃饭。
可现在这张面孔,却很难跟先前的那副形象联系到一起,让她一时间愣住,连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倒是她娘亲先急了,一把将自家男人推开:“你干什么,这可是咱们的女儿。”
“老子养了她十几年,现在拿点钱给我花花怎么了,你别多管闲事。”
未能得手,男人怒气更甚,随手拿了屋内一把打扫用的扫帚,直接用棒子那头抡着敲过去。
“孩子小心!”妇人转过身,用后背来挡。
见到男人罗刹般的恶相,让她们一时间竟也不敢反抗,两个人手臂上都受了不少鞭打的痕迹。
尤其是小栀娘亲伤得更严重些,背都几乎直不起来。
男人打到后面,便觉得力竭,是吸食芙蓉片的后劲起效,他身体瘫软着靠着墙壁坐下来,嘴里还在神神叨叨地讲着什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想来,是又到了什么幻境当中。
“丫头别怕。”妇人尽管自己受了伤,第一个担心的却还是孩子,拍打着小栀的后背,轻言轻语地安慰着。
小栀这才去看了看男人的方向,她发现爹爹跟上次见面有了很大的不同,面容消瘦了不少,皮肤也黯淡下来,长出些黑斑。
整个人面相都变了。
她喃喃道:“爹爹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妇人擦擦眼角的泪水,叹了声气:“都是他自己不学好,跟着别人染上了。”
男人平时多做些杂役长工之类的活计,身边鱼龙混杂,什么地方来的人都有。
这些人品性不同,自然也有些狐朋狗友,某次受人怂恿,说芙蓉片是好东西,凭空便能在眼前见到极乐仙境。
旁人将其描述得极为绘声绘色,听得人抓心挠肝,他便禁受不住诱惑,吸食了芙蓉片,因此走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这种东西极易成瘾,男人很快就沉迷其中,发作时候简直生不如死,为了有所缓解,或者说是沉迷幻觉,他将白花花的银钱都跟着投进去。
算算时间,现在不过两个多月,就已经把家底全都用光,到了要抢夺她娘亲嫁妆的地步。
“您怎么没早点儿告诉我呢。”小栀紧紧抓着娘亲的手臂。
“告诉你有什么用,孩子啊,就待在员外府也挺好,你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至于你爹,就随他去吧。”
自己怎么样都好,但孩子的人生绝对不能耽误,她现在,只想让自己的女儿好好的。
小栀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我不能不管你,娘亲,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就凭爹爹刚才的所作所为,就知道他即便是清醒了,娘亲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不定之前的日子,娘亲连更大的冤屈都受过呢。
妇人却摇摇头,她已经在这里生存多年,并没有勇气再去适应新的生活和环境。
“娘亲年纪大了,不想再往别处奔波,你就听娘亲的啊。”
小栀当然不会愿意,她休假结束回了员外府,仍旧在忧心此事,打扫房间时都有些心不在焉,被张舒棠发现了不对劲。
逼问之下,她才不得已将事情悉数坦白。
小栀咬着嘴唇开口:“小姐放心,我会用心,绝对不会影响府上的活计。”
员外府的营生,是她目前能够找到的最稳妥的差事,她还要为自己和母亲留后路,是绝对不能失去这份工的。
张舒棠彼时正在院中的藤椅上晒太阳,几根纤纤玉指,正握着手炉取暖,现在已经入了腊月,难得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
宽大的狐裘披风盖在身上,她皮肤比常人稍显苍白些,几乎看不到血色。
阳光有些刺目,她闭上眼睛,声音柔柔弱弱的,“起来吧,听你的意思,你爹是不小心染上的芙蓉片?”
小栀双手并在一起,恭恭敬敬地。
“奴婢不敢有所隐瞒,我爹爹的确是受奸人蛊惑,但也是他定力不足,才会造成现在的恶果,还对我娘亲肆意打骂,归根究底,都是他的错。”
她并不想为爹爹争辩什么,只是道出事实。
若说私心,也确实还是有的,她仍旧想要将娘亲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只是目前还没有想到更好的法子。
张舒棠讲话的语调不紧不慢:“芙蓉片售价极高,以你家的状况,你爹应该很难再有钱买了吧?”
小栀思考着,紧张到指甲都嵌入到指腹当中:“那是他的事,我只是希望,娘亲能不再受他所扰。”
她径直跪下来:“求小姐收留我娘亲,让她也在府中伺候吧,这样我爹找不到我娘亲,任他如何,我都不会再管!”
如今府中招收下人,都有着严格的一套流程,需要通过层层选拔才能够留用。
也不过就是半月左右的时间,对于旁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娘亲来讲,那却是漫长不过的时间。
半个月,就足以横生变故了。
见张舒棠并没有回答,小栀才抬起头去看她的脸色。
张舒棠此时已经睁开了眼,神色淡淡地望过来,却看得她心里一惊。
这位二小姐,平日里对待下人,向来都和和气气地非常友善,因为身体不好,每日都需要药膳进补,弱不禁风的。
可现在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有些在意。
那双杏眼里,好似盛放了太多的心绪,塞在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她就也不敢再出声。
“你同你娘亲,在这里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且不说别的,你爹知道你在府上,等到逼近绝路时,难免会上门来寻你,那时你又要如何应对呢。”
“我……”小栀一时语塞,她倒是没有想到这层。
张舒棠撑着身子要坐起来,有丫环上来接过暖炉,将人扶起,背后还加了一只垫腰的软垫。
“无非就是闹到前院去,或者府中管事为了不惹麻烦,直接连你也一同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