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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兰登被带离那个暗无天日的小黑屋已经过去有些天了,蒂德莉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经过合理搭配的营养膳食,舒适的床铺和充足的睡眠时间,简单的室内运动……
这一切并没有使病人的身体变得健康强壮。
兰登的衰弱一天比一天严重。
看到她能自主行走的时候,蒂德莉还以为她不日便会恢复精神,但翌日,这名病入膏肓的女性便彻底下不了床了。
蒂德莉不懂医术,也没有学过医疗器械的用法,不过她以前收藏的具有健康诊断功能的魔法道具正好派上用场,她用这东西给兰登进行了内科会诊。结果出乎她的意料。
“你看上去脸色铁青,是不是因为数据很糟糕?”兰登陷在被窝里,有气无力地问道。
蒂德莉没有立即回答,似乎还在确认魔法道具是否失灵。
“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兰登说,“所以,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我好像都能接受。”
蒂德莉合上眼睛,答道:“你的器官正在衰竭。”
兰登正如她自己保证的那样,没有表现出意外,她重复了一遍:“我能感觉得到。它们的状态全部都很懈怠,毕竟连轴工作了三百多年。”
“……三百多年。”
“你看不出来吗?我正在快速老去,说不定明天就会丧命。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难过的,这算得上是寿终正寝。而真正让我难过的……蒂德莉,你知道是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经常觉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三百年前。现在,我要成为第一个去见洛伦诺的人了。衰老的感觉并不好,不过这些事情我本该在两百多年前就经历一遍。”
蒂德莉突然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做决定的时候还是轻率了一点。也就是说,剩下的时间有限,我不能再这么悠闲了对吧?”
兰登疲惫地冲她眨了眨眼睛:“你……”
蒂德莉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许猜到了,我把极乐鸟核心还给了小魔王。”
“你!”兰登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蒂德莉则依然是那副平和的样子:“三百年,你的同伴其实早就不是你认为的那些人了。我有时会羡慕你,可以一直保持过去的那份心情。但也会同情你,看着不断变化的别人和一成不变的自己,你应该会觉得落寞吧?”
兰登舒出一口气,在枕头里陷得更深了一点。
蒂德莉静静地看着她,确定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一点后,才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布劳斯是如何从你体内抽取核心的?巨魔核心并不能赋予持有者太多魔力,而魔力不足根本就无法顺利提取核心。难道他向韦斯特尔寻求了帮助?可我不觉得韦斯特尔能放任布劳斯持有两颗核心……他们应该还没有勾结在一起。”
兰登没有思考太久,便给出了回答:“一切都是布劳斯一个人完成的……他禁锢了我,然后一个人就完成了抽取核心的术式。有了暗夜核心之后,他的魔力一定变得更强了吧……”
蒂德莉眯起眼睛:“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巨魔的魔力比极乐鸟还要弱。蒂德莉尚且还要找阿加雷斯操刀手术,布劳斯怎么可能独自一人完成这个仪式?
兰登看出了她的疑惑,虚弱地笑笑:“布劳斯一直是个很努力的人,而且性子又很倔,如果他认为自己身上存在什么必须补足的缺陷,那他就一定会为此付出不懈努力,直到达成目标,或是撞上南墙。我想,这三百年来,他一定在暗地里进行了不少提升魔力的尝试。”
蒂德莉感到一阵心惊,又有些无语:“你啊……”
然而兰登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仅珍视,也了解自己的同伴,她虽然一直逗留在原地,却也一直守护着初心,即使同伴都抛下她兀自前行,她也锲而不舍地站在后方守护着他们的背影。
即使是给她造成巨大伤害的布劳斯,她也能温柔地说出他的优点。
两位已经失去魔法加持的女性此时并没有嗅到弥漫在贵族院中的那股不祥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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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霍特隐隐感觉到这栋自己居住了三百年的建筑里似乎正在发生着什么大事。
他循着直觉,找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并在里面发现了韦斯特尔的踪影。
“你在做什么?”他问。
那个似乎被一缕阴魂缠绕的男人没有停止手头的工作,头也不回地答道:“正在进行对付那家伙的准备。古老的魔界力量正在接二连三地回到她那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说那家伙,是指魔王吗?”
“还能有谁?”
“你这家伙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在行动力方面总是无可指摘。”贝尔霍特兴高采烈地说道。
“哪比得上你。”韦斯特尔冷嘲热讽。
他说的是几个月前贝尔霍特以罗德里斯公寓为目标展开的以失败告终的轰炸行动。
这让贝尔霍特顿时没了面子:“我没想到她居然可以控制魔法弹的轨迹!哼,如果旧城区那些灾民了解到他们心中那个大好人才是导致他们灾难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嘴脸了。”
“三百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韦斯特尔恨恨道。他不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成熟稳重的同僚为什么会在活了三百多年之后依然如此幼稚。
但若他太过聪明,恐怕又难以利用。
“你不用过于高看那位魔王,一个没有魔力的魔王不足为惧。当时扭转炸弹轨道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那栋房子。”
“你是说一栋筑龄已经超过五十年的老房子?!”
“那只是它的外壳而已。它的内部汇聚了一位远古魔王的魔法精髓,普通的魔法及物理伤害根本不会对它造成任何损伤。”
“好吧……那我们该怎么办?趁魔王脱离庇护的时候把她除掉吗?不行,如果把魔王除掉,我们就无法再享受由魔法带来的一切便利了。”
韦斯特尔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总有一些新的东西会来填补那个空缺。我们永远也不会成为特权的顶峰,明白了吗?”
“为什么?在这个人民普遍拥有七圣灵信仰的国都里,还有什么比我们更加高贵的实际存在吗?我们可就是信仰本身。”
“吹你的牛皮去吧,杂碎们不知道也就罢了,连你也开始自欺欺人。既然你总把魔法的源头挂在嘴边,怎么就记不得信仰的根源也出自魔法?”
贝尔霍特稍微冷静了一点,“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真神的救赎!”韦斯特尔眯起眼睛,用一种陶醉的语气说道。
贝尔霍特注意到这个照明糟糕透顶的房间里摆放着一个十分眼熟的祭坛,就是之前韦斯特尔给他吃苹果时摆的那个。
“它是不是变得更脏了?”他看见祭坛两侧的柱子看起来锈迹斑斑,不过那可能不是金属腐蚀的痕迹,而是一些污渍。
韦斯特尔也注意到了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他走上前去,用缠绕在手上的黑色烟雾小心擦拭一番,结果那根柱子看起来更加肮脏,韦斯特尔却好像心满意足似的,笑了一下。
贝尔霍特感到一阵胆寒,但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竟对这位三百余年的熟识感到恐惧,他可是大公家的儿子,而韦斯特尔只是一名内政官。
“什、什么叫真神的救赎……”尽管他努力压制着情绪,但说话的时候舌头还是忍不住地打结。
韦斯特尔从祭坛边上退了下来,将手背在身后:“这不难理解。既然我们当初能想到用魔法对抗魔法,为什么现在不能用信仰对抗信仰呢?从围绕生命之树的信仰中解脱,我们才能真正掌握力量。”
“听起来不错……”贝尔霍特低语道,“你是说创造另一种信仰,一种足以和生命之树抗衡的信仰?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百年前我们就尝试过了——七圣灵信仰,不是吗?可你也说了,那终究也逃不脱生命之树的掌控。”
韦斯特尔发出阴森的笑声:“你还没有理解。”
“那你倒是给个解释。”贝尔霍特已经快要对这种没有意义的谈话失去耐心了。
“好好看着。”韦斯特尔拿起祭坛上的遥控,按下一个按钮,空旷的房间里立刻响起一阵喀喀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过去那种卷帘门打开地声音。
贝尔霍特这才知道如今身处的这个房间并不像它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向他涌近,他不禁怀疑那扇卷帘门后面关的是不是成千上万只老鼠。
直到即使在黑暗中也看起来白得吓人的皮肤渐次出现,他终于看清了那是数十名魔女。男男女女都有,每个人的手腕上都有刺青,一些是在左腕,一些是在右腕,这没什么规律。
“喂,你要干什么?”贝尔霍特紧张起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在研究所看到的场景——那个自我毁灭的女性魔女。
“向真神献上祭品。”
韦斯特尔说出了不祥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