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妮娜对布莱克那些微不足道的了解，她深知这位法学生从来对魔族没什么好感，也对魔法没有什么兴趣，而现在他正在对这一切慢慢改观，她不想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打击他的热情，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先让我们讨论一下把这个端口设置在哪里，然后我就可以开工了。”她说。

在一番简单的商量之后，与会者一致同意把传送阵的入口设置在楼梯下的墙壁上。那地方相对隐秘，而且误触的概率很小。

“我想想……”妮娜手持处于展开状态的端口，装模作样地对着那面空白的墙壁比划了一会儿，在布莱克殷切的注视中，像贴海报一般，将端口附了上去。

“这样就结束了吗？”

“当然没有。”

妮娜将刻写笔从笔盖里拔了出来。

这是绘制魔法阵的专门道具，她曾出于兴趣收藏过一支，没想到真的可以派上用场。

“我要把传送阵的入口定在这儿。”她小声命令道。

布莱克不知道这话压根儿就不是同他讲的，还傻乎乎地应了一句：“没错，就是这儿，你放心大胆地弄吧。”

最小的圆圈里闪过一道细小的光，妮娜迅速将笔尖盖了上去，追随着光点的运动轨迹，假模假样地写了起来。

布莱克没有看出光点的运动速度其实比笔尖更快一点，他以为是房东的书写造就了那些光痕。

“你是怎么记住这些毫无规律的图形的？你看起来像是一个专业的绘制师。”他说，“你为什么不把它作为生计呢？我听说传送阵的价格一直都很高。”

确实很高。

如果布莱克听到这对传送端口的原价，他一定会昏过去的。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真正的专业制作者要弄明白的可是外圈的那些图案。”妮娜轻轻抚摸了一下传送阵的外围，“不知道乌鸦有没有在赫尔马岱找到合适的房子。”

“怎么说呢……妮娜，你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富裕很多。”布莱克有些心酸地说道。他在新生集会上还认为她是和自己一样的穷孩子呢。

妮娜当即解释道：“在赫尔马岱购置不动产的预算来自维克多的友情贷款。他才是那个超乎想象的富人。”

而布莱克同样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因为潜入调查的才能和智慧大家有目共睹。

乌鸦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回到了罗德里斯公寓。

作为贵族院的秘密通缉犯，她本应该老老实实地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接受魔王陛下的庇护，但是“魔女退散”的护身符给了她太多底气，而她本来就是喜欢四处乱闯的性格，此次赫尔马岱考察之行也是她主动请缨的成果。

在出发前，她还特地让妮娜在护身符上追加了一些内容，这样就彻底高枕无忧了。

“赫尔马岱的不动产价格低得吓人，毕竟是‘臭名昭著’的工业区，但说实在的，环境比印象中的工业城市好很多。”

“毕竟现在那些吃石油的重工机械已经被魔法机械替代了一部分。世界上还有比魔法更清洁的‘能源’吗？”莉莉替刚刚回归的邻居端来一盘茶点和一杯红茶，“午餐已经结束了，提前来点下午茶吧。”

布莱克从房间里出来，原本只是想去一趟洗手间，却也被热情的女妖邀上了餐桌，他啜了一小口茶：“这很奇怪……那些魔法挖掘机难道不是靠星屑驱动的吗？他们如何确保产出大于投入？星屑的分布和煤炭石油那些可不一样。”

“去一趟你就知道了。”乌鸦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有无数免费的劳动力供他们驱使——”

她搁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就像街上那些媒介商人会从魔族身上获取魔力源流一样，矿场主会强迫魔族为那些魔法机械供能，他们比媒介商人更黑心，他们从不支付报酬，而且会把供能者压榨干净。

虽然魔族为人类社会的“发展与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人类对这一人外种族一直保持着距离和警戒。虽然同样是王国的“合法居民”，那些魔物们却不得不以低人一等的姿态活着。

那些身材高大的巨魔和兽人是进行矿坑挖掘和搬运工作的好手，不需要进食和休息的死灵类则负担着各种各样的流水线作业。他们是人类的合法奴隶、可以进行公开歧视的对象。

妮娜小时候曾经从萨利那里听说了关于魔族的各种负面言论，他们缺乏教养且天性残暴，即使行为举止上表现出老实巴交的样子，心里也一定在谋划着可怕的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接近他们、相信他们、同情他们。而他们之所以会过着如今这种丝毫没有尊严的生活，完全是他们过去所作所为的报应。

至于是何种所作所为，妮娜追问了，但萨利始终没有明言，只是言之凿凿地表示他们在过去令王国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如今王国的人口不足也是当时留下的后患之一。

妮娜早就意识到，萨利对她的言传身教中存在着不少谬误，所谓的“过去”究竟如何，很可能只是人类的一面之词。

就算她没有接触过罗德里斯基地的原始魔族，她也已经对三百年前的大战产生了疑心。

更何况，现在她自己都成了那个“残暴种族”的其中一员。

赫尔马岱是王国中魔族人口比例最高的城市，和其他地区一样，这里的所有资产都被掌握在人类手里。

魔族没有办法购置不动产，而这里的人类房东们也大多不想将自己的房子租给魔族，所以很多在这里工作的魔族都住在矿山附近的窝棚里，那里的环境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宜居，更何况伴随着被卷入塌方的危险。

这些没有住所的魔族经常会在某个夜晚过去后便悄然消失，永远不再出现。大家都知道他们一定是被抓去给机器供能了。但沉重又麻木的生活让他们无暇关心这种“琐事”。

总之……比起赫尔马岱魔族，生活在王都的魔族可以说过得相当体面。

赫尔马岱魔族的粗略数量在一万上下，随着新魔族的出生，还有外向输送、死亡，这个数字在一年间会出现加减两千的浮动。

要解放如此为数众多的现存魔族，以及还未出生的未来魔族，光靠为他们提供住所显然是杯水车薪。

夺取赫尔马岱和生命之树的控制权，这个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的可怕计划其实自有其迫切性和必要性，甚至是……可行性。

背靠生命之树建成的赫尔马岱城市管理局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总能在第一时间收获生命之树上的成熟果实。

那些对贵族院忠心耿耿的管理员会为从果实中诞生的魔族挂上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编号牌，并在又厚又沉的名册上做好记录。

大多数种类的魔族在破壳的时候就已经达到了人类幼儿三岁左右才有的生理指标。

除了某些特定种族会被直接送去实验室，普通魔族会被管理局送进培养舱，通过注射针头获得必需的营养、通过管道进行排泄。

培养舱带有智能的言语培训，保证他们日后能够听懂命令，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他们能听懂“七圣灵的教谕”。

一名幼年魔物接受教谕，即标志着这个人口并不充足的国家又多了一名奴隶，或是一份“清洁能源”。

现在，妮娜已经能够凭借所掌握的情报推断出所谓的圣灵教谕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七贵族借了他们从魔界窃取的大贵族核心，以人类的身份向新生的魔物们展现的神明的权能，通过语言文字为介质所呈现的“绝对权力”。

她对计划可行性的判断正来自于她所掌握的比七贵族更加绝对的权力。

在她的观念中，权力往往和压迫相伴，这种观念时常让她陷入对自己决定的怀疑。

用一种更强大的“压迫”去解放加诸魔族身上的“压迫”，无论如何，魔族们都没有脱离受到“强权压迫”的框架，但文森特和莉莉都表示她不应该用人类的观念去解读另一个种族的生态结构。

妮娜搭乘火车抵达赫尔马岱。

当她下车离站的时候，乌鸦已经在站口等她了。由于未经许可的魔族无权乘坐跨区域的公共交通，所以她依旧是飞过来的。

至于她的飞行速度竟能超过火车，也算是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

乌鸦找到的“空壳”位于赫尔马岱二号矿区附近，编号为矿区2005，离城市管理局大约有两公里的路程，对步行来说多少有点不便，但据说那一带根本没有正在出售的房产。

而且在仔细分析区位环境、性价比以及其他各种因素之后，妮娜发现这确实是乌鸦在深入调查和权衡取舍后作出的最佳选择，于是她也没有过多犹豫，当下就联络了相应的中介公司交谈购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