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星魂不守舍走到商陆的屋子时,许是听见动静,漆黑的屋内也忽然燃了烛火……
楚南星呆了呆,在屋外稍站了片刻,等一阵冷风刮过来,才推门进去。
门甫一推开,就见月朗嘴边叼着半边橘子,正对门口坐着。堆满橘子皮的桌子中间,摆着一盏摇摇欲熄的油灯。
见状,月朗急忙用手指着门,示意楚南星赶紧关上。
楚南星反应仍旧迟钝,慢慢吞吞地关了门,坐下后盯着那盏油灯看了看,忽然从嘴里冒出一句,“你点的灯?”
月朗一怔,扭头在屋内四下看了一圈,“不然呢?”
他觉得楚南星大抵是真的冻得迷糊了,于是起身将放在屋角的火盆,用脚踢到楚南星脚边。
火盆撞在脚上的动静,引得木呆的楚南星回过了神,低头看了一眼,就将一直揣在袖里的手抽了出来悬在火盆上,“今晚怎么这么冷啊?”
月朗扒了个橘子放在楚南星面前,“要下雪了吧。商哥没回来吗?”
“回了,去静姨那儿了,”楚南星抬手将橘子又推回月朗面前,嘴里还劝说道:“你不要吃这么多的橘子,天凉坏肚,”
月朗拿橘子的手一顿,笑道:“这就是你劝人的诚意?”
楚南星用烘暖的手搓了搓仍旧冰凉的脸,“也不是劝,只是觉得作为朋友,该说这么一句话,”
月朗哼了一声,将那橘子一分为二,一半扔自己嘴里,另一半仍丢给楚南星,“还朋友呢,你不就担心我坏你吗,这橘子可比你之前分给我的,甜多了,”
楚南星面色从容地接住丢过来的半边橘子,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顺手将橘子递给了推门进来的商陆,“我可不是那疑心朋友的人,不过是无福消受朋友的好意罢了,”
商陆不明就里地接了那半边橘子,还没送进嘴,就见桌上,地上满是橘子皮,于是这半边橘子又从他嘴边放下了,微微拧着眉看向月朗,“怎么吃这么些橘子?”
月朗从橘皮堆里扒拉出一个橘子,“因为甜啊。这橘子比去年的甜多了,”
眼见他手里的这颗橘子扒完了皮,沉默的楚南星当机立断,豁然俯身就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依旧是一分为二,只不过另外一半,却没有他的份儿,楚南星转手就递给了商陆。
此时商陆两手都占住了,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先前楚南星给的那半边橘子。
见他腾不开手,楚南星也没想着要给月朗,直接就往商陆嘴里塞……
月朗无言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又抬眼看了眼被半边橘子难住的商陆,耸了耸肩,起身从橱柜里抱了一套茶具出来。
半边橘子商陆实难一次吃下,于是从这一半中又分下的小半被楚南星十分自然地喂给自己……
这份理所当然的自然,可叫屋内的另外两人愣住了。
看着丝毫没发觉半点不妥的楚南星,月朗不禁抽了抽嘴角,朝商陆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
商陆只是微微笑着,似乎对楚南星刚才的行为很是受用。
月朗脸色变了几变,当即撤回想要端给他的茶水,仰脖儿灌给了自己。
吃完橘子的楚南星,又看看满地的橘子皮,心中暗暗评了下,“甜是甜,味道也就一般。”他不爱吃橘子,抢月朗的橘子,只是怀着不让月朗吃的简单心理。
默默地咂摸着满嘴的橘子味儿,他此刻迫切的想要一杯清水,可惜水壶都在月朗手边,这杯水他显然讨不来,于是将目光落到桌上的食盒上,“锦姨做什么好吃的了?”
“羊肉汤跟炙羊肉。”
不待商陆的话说全,仅是听见前面的羊肉汤,楚南星就已按耐不住去掀食盒了。
食盒最上层是一碟炙烤的色相俱全的羊肉,他看也看不一眼,直奔着底层的羊肉汤去。
月朗欠身朝食盒看了一眼,随后主动起身往灶房去。
商陆一边看着楚南星犹如对待易碎珍宝一般,将那罐羊肉汤小心翼翼地从食盒里端出来,一边冲在灶房碗柜里翻得叮当响的月朗,道:“勺筷没在柜里,在米缸上面的竹篓里,”
叮当声立时消停了,紧接跟着是碗柜门重重关上的声音。不过一会,月朗手握着几把勺子走了出来,见桌子当中的瓦罐时,当即扭身,下一刻灶房里再次响起了叮当声。
“我不喝了,”月朗端着两只碗走到桌前放下。
楚南星眨了眨眼,仰着头看着月朗,“怎么了?吃橘子撑着了?”
月朗坐下后用手撑着脸颊,很困倦地狠狠打个哈欠,泪花涟涟道:“我感觉我现在从内到外都是橘子……”说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打算回屋睡觉去。
楚南星不搭理他这迷迷瞪瞪的胡话,拿了碗盛了羊汤给商陆,“你再等会,还有事没说呢,别急着去睡,”
闻言,月朗“嘭”地一声,重重地又坐了回去,伸手拉过那碟炙羊肉,“你方才进门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楚南星一边喝着羊汤,一边含含糊糊地回道:“谁让你吃那么多橘子,”
月朗嚼着羊肉顿了一下,随后用手臂将那碟羊肉圈了起来,“你还赖上我了?”
许是觉得用勺喝着不痛快,楚南星干脆直接端碗喝,一边喝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污迹斑斑的小刀扔在桌面上。
“你……”
月朗看着那把在桌面遗留下一片,不知是泥土还是锈斑的小刀,默默将那碟羊肉端了起来,放进食盒里,并盖上盖子。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心中那点嫌弃,“楚南星,你是真不讲究啊,”
楚南星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不换衣服,换了衣服又不是不洗了。我这还不讲究?”最后一句,他问的是商陆。
商陆放下碗,对着楚南星那双眼睛,郑重地点了下头,“成大事之人,不拘这些小节。”
“听见了吗?”楚南星得意洋洋地扭过头。
“听见了,听见了。”月朗敷衍地附和了两声,表情凝重地盯着桌上那把小刀,“楚南星,你下午挖坑去了?这玩意在地底埋了不少年了吧,”
楚南星神情悠哉地盛了第二碗羊肉汤,看着月朗那无从下手的局促模样,慢悠悠从嘴里吐出两字,“初家。”
“初家?”月朗一改萎颓,蹭的一下坐直了身子,再没顾及探手就将那把小刀抓在手里。
那小刀看上被年岁侵蚀了许久,原先光亮的刀刃上满是铜锈,整个刀身像是一块酥饼,锈斑一动就簌簌往下落。
月朗最后在刀柄上繁复的纹样里找到楚南星说的“初”。这个字刻的稚拙,如果摊写在纸上,像是出自初习字的稚子之手。
“这刀柄上……是蝴蝶?”刀柄上的纹样是一片又一片往复叠刻的蝴蝶,乍一看下,根本认不出是蝴蝶,倒有些像是莲纹……月朗的思绪突然止住,蓦地回想起,初见初桐时那衣裳的花纹,就跟眼下这刀柄上的很相似。难不成初桐当时那衣裳上的纹样,也根本不是花纹,而是一只又一只的蝴蝶?
楚南星搁下碗,“我记得……那日初桐使的兵器,是一对双刃,”
月朗也想了想,“是双刃没错,她那两位兄长也使双刃?但……我怎么恍惚记得关于初家二子有玉笔化刃,飞扇作刀的传言呢?”
楚南星拿过商陆喝空的碗,打算再盛一碗给他,被商陆抬手制止了,“不喝了。”
于是楚南星喜滋滋地接纳了剩下的羊肉汤,“初舍行这么低调,这传言又有几成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初桐时,她腰间也挎着剑,可真到动手的时候,那把剑不也没从鞘里出来过,想来这只是掩人耳目之用,”
“这说的倒也是,”月朗将那把锈烂的小刀又扔回桌面,“管他那么多,拿到初桐面前一观,就知真假,”
楚南星滞了一瞬,端过先前没喝完的羊肉汤倒进瓦罐里,“再等等吧。说不准今晚就有她兄长的消息传来,若没有,今天也很晚了,明儿再拿给她看吧,”
月朗拍着手上残留的锈迹,像是忽然想起一事儿,道:“对了,初桐病了,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忧思过度引起的,你们回来前刚退热。这小刀的事情,是得再缓一缓,”
闻言,商陆却是有些意外,“病了?怎么方才锦姨没同我说起呢?”
月朗语气凉淡道:“嗐,就是普通的发热,其他倒没什么。兴许锦姨忘记了吧,”
在他心里这是一件不值得多言的事,毕竟病也看了,药也吃了,人也有人照顾着,多一个人知晓,少一个人知晓,又能有多大的意义,左右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果然,商陆没再多问,就连楚南星也反应平平,想来他心中所想的,与月朗的想法也大差不差。生病而已,又不是快死了,没什么好担忧的。
商陆从怀中拿出一方素巾,盖在那小刀上,不待他伸手去拿起,月朗就先伸了手,拿起后,将那小刀用素巾裹了裹,这才又放到桌上,并向商陆的面前推了推。
商陆拿起素巾缠好的小刀放进袖里,对楚、月二人道:“很晚了,你们去睡吧,”
月朗起身就准备朝屋外走,一只脚刚迈过凳子,另一只脚就被商陆下一句话钉住了……
“就在这儿睡吧。”
月朗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商陆,而是低头去看楚南星。
楚南星刚喝进嘴里的羊肉汤都来不及咽下去,就这样鼓着脸跟月朗对视上。
时间就此奇妙的停滞了………
商陆觉得奇怪地抬眼看向两人,“怎么了?”
楚南星略显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羊肉汤,扭过头看着商陆,“那我睡那儿?”
闻言,商陆怔了一下,似觉得楚南星这话问的奇怪,“你当然也睡这儿了,”
楚南星又问,“那你睡那儿?”
商陆微微一笑,“我不睡。等下还要去锦姨那儿一趟,你们快去睡吧,”
楚南星点点头,捧着瓦罐抵在唇边,含含糊糊道:“喝完我就去睡,”
月朗看了眼商陆,又看了眼楚南星,犹犹豫豫道:“那,我就去睡了?”
商陆自然颔首。楚南星则有些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楚南星磨磨蹭蹭地喝完羊肉汤,在商陆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往卧房走……
商陆看着他这欲言又止的步伐,不由觉得好笑,“怎么了?不想和月朗同榻而眠?”
楚南星摇了摇头,站在卧房门口,眼含关切地看着商陆,“你今夜真不睡?”
闻言,商陆莞尔一笑,“会睡的,锦姨那儿有空余的房间。别担心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楚南星这才进了卧房,就见月朗卷着被子紧贴着墙,已然睡熟了。他盖的是那床旧被子。看了一会,上手试探地扯了扯,然,纹丝不动。
于是只能抱过一旁的新被子,稍有不甘地上了床。
过了一会,卧房的烛火熄了,商陆又在屋中坐了坐,这才起身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