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响破安静的清晨,震得树梢上的积雪也跟着簌簌落下了几层。
躺在纯白色床上的少女不安的动着身子,口中还不断嘟囔着什么。睡在榻榻米上四仰八叉的狗狗听见动静,一头翻起身子灵敏的跳上了床。
它用脑袋不住蹭着少女的头,惶惶的从床脚走到床尾,喉咙不断传来哼哼唧唧的低吼。
那声音太大,楼下砰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被号哭声吓到,正在擀包子皮的王余手都没擦就跑了上来。
一进屋子,就见平日自己最疼爱的乖乖正哭个不停。她侧蜷着身子窝成一团,头发被汗浸的湿透了,白净的小脸上满是痛苦。
她的眉心皱的紧紧的,苍白的唇毫无血色,睫毛也颤的厉害,似是被梦魇缠住无法脱身。
“别怕姑娘,是在做梦呢。”王余将人连同被子一同搂进怀里,“王姨在呢,咱醒来就好了啊,别害怕。”
像哄孩子睡觉一样,王余不断拍着怀里少女的后背。心里却有些不好受,小姐这几年日子都慢慢步上正轨了,怎么又开始做噩梦了呢?
听夫人说前几天小姐还被发现晕倒在一中里,王余愁的不行,她可不想小姐再经历一遍那些沉痛的过去。
心下思绪万千,一声颤颤的“王姨”拉回她的神智。右手拿来床头柜的水杯,王姨看着自家小姐小口的喝着水,左手也不忘不停地给她顺着后背。
“饿了吧姑娘,王姨做了你最爱的大碴子粥,下来喝些就舒服了。”王余没有主动询问是做了什么样的梦,她不想多问,她怕小姐回忆的时候会更痛苦。
“王姨,我梦到回高中了。”放下水杯的少女呢喃着。她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有些恍惚,“还梦到了一个人,他叫言知。”
空气中的柠檬香气和梦中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小小金拉变成了一个壮实的大狗狗。
“他要我忘了他。”骆央央顺着满满的毛,右手下意识五指合并,然后在前额和脑后虚按了一下,“可是我根本就不记得他啊。”
“是我不该忘记的人吗?”她呐呐着。
话音刚落,骆央央便愣住了。她看着指尖出了神,“我又是什么时候会手语的?”
“是梦而已,丫头你别多想,要不然头又该痛了。”王姨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阿英刚还打电话来问呢,你先吃饭,别让她们担心了。”
被王姨牵着走下楼,骆央央魂不守舍的依旧没从梦魇中脱离出来。
那些都是梦,对吧?食不知味的喝着粥,她的思绪有些混乱,一时都有些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
一碗粥下肚,骆央央才终于觉着舒服了些。她消了消食后裹上羽绒服,然后给等在门口的满满穿好胸背,随即开始了二人每日必做的日程。
门外风景正好,下了一夜雪的海城此刻是个大晴天。骆央央牵着满满出了小区晃晃悠悠的走到了青岭湖。
空气中满是冷冽的冰味,骆央央很喜欢这个味道,她满足的吸了好几大口,直到冻得实在受不了了这才把口罩给带上。
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骆央央走在湖边放眼看向一夜便被雪封了冰的湖面。
青岭湖占地面积不算很大,它的前身是个水库,后来海城启动建设新城区,青岭水库处在其中心位置,便摇身一变成了湖。
加上各个机关单位和各大学校的入驻,新城区的房价也一飙再飙,直冲海城最高价。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老妈小时候住的地方,因一中坐落在青岭湖旁,所以自从老爸把公司迁到海城,便把大本营设在了这里。
说是大本营,其实大多也只有自己和王姨在。海城地处重要经济枢纽,当时老爸把公司迁到此地时也是考虑到了这个。
没想到海城果真是个宝地。恰巧碰上互联网高速发展,自家公司赶上了第一波快车,旗下蛋糕品牌一跃成为国内知名的甜品天花板。不到半年,小城里那个有点名气的蜜糖自此成为全国甜品星人的至爱,而她也自此成了很多同学口中的骆大小姐。
公司在城北,事情又多的老爸忙的脚不沾地,他便在附近随便买了套房子方便居住。而老妈更是全世界的飞,她一心热衷于纪录片,所以总是各个城市去取景。骆央央知道无论是拍摄电影还是管理公司不是个容易得事,所以很体谅她们。
虽然三人不常见面,但骆央央从不埋怨,因为她知道爸爸妈妈都很爱自己。他们二人作为七零年代生人,思想却一直走在最前沿,很是尊重自己。
一中别的方面还好,但学习方面却抓的很紧,虽然只是高一,但寒假依旧只有短短的五天。骆央央不想一整个寒假都呆在学校,说什么都不愿补课,偏要跟老妈一起出去采风。骆英女士欣然同意,二话不说就跟学校请了假。
本身进一中就是困难的事,进来以后课都没上就要请假。所以老爸老妈一商量,直接给学校捐了钱设立奖学金,用来奖励那些家境不太好却努力学习的同学,以此来弥补自家闺女做的这件在外人眼里有些跳脱的事。
骆央央特地拜托学校把这件事保密,没想到上学时却还是搞得人尽皆知。
那是她十五年人生里唯一一次做了出格的事,从小到大她都没吃过什么苦。虽家境不错,但骆央央从没什么大小姐的臭脾气。纵然脑袋不算特别聪明,但好在艺术细胞随了老妈,长笛比赛的奖项从小到大拿到手软。
长笛也是她唯一一个坚持了这么久的爱好,骆央央知道自己其实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却唯独在这件事上坚持了她整个人生。
那一个月的采风对她来说是段很宝贵的经历,骆央央从不后悔做了这项决定。她跟随骆英女士从南走到北,她们到过广袤的原野,也到过贫穷的村落。
在那连绵不断的山头上,她更是见到了一个又一个个头小小的女孩子一边背着弟弟一边烧着灶台。
回来以后,骆央央开始刻苦学习,开始更加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从那年开始,她开始匿名向困难女性群体定期捐献钱和生活必需品,就这么一年一年的到了现在。
你看,从小到大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的。骆央央自嘲的笑着,目光看向湖中央。
湖面上的冰薄薄一层,上面还碎了几个零七八碎的小洞。一只黄绿色的小鸟落在洞旁边,正优雅的啄着水。
放慢脚步不想要惊扰到小鸟,骆央央拉了下牵引绳放慢脚步。她蹲下身子搂着满满的脑袋,低声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满满你说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少了一块呢?”拿着拾便袋捡着满满的便便,骆央央的声音越来越轻。“是不是这个梦在暗示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言知,你到底是谁。”骆央央呢喃着。声音逐渐飘散在风里,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大。擦干净手,她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刚要查询一下那如影随形的疑惑就听见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骆央央?”
还没来得及说话,骆央央发现正坐在地上着迷看小鸟的满满一下站直了身子。它歪着头,鼻子也不停嗅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把满满拉在身后,骆央央警戒的看向眼前的男人。来人个子不算很高,但身材却壮实的像天天泡在健身馆的,一身黑色的羽绒服鼓鼓囊囊的把他从头包到脚。
“您是哪位?”骆央央客气说着,眼神淡淡的,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藏在身后的满满却嚎的一下钻了出去。男人离得很近,大狗一下就窜到了他的身边。撒欢的围着男人转了好几圈,尾巴也摇的快快的,一副很想玩的样子。
“不可以这样!”拽紧绳子,骆央央话音刚落,男人蹲下身子,友好的摸了好几下狗头,“是满满吧,这么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刚见你时你也就西瓜这么大,没想到一下就.......”还没说完,就有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骆央央只在丽园住了两年,小区里并不认识什么人。再说了这一晃七年过去了,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出是怎么回事。
骆央央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戴着口罩对方却还能一下认出自己,就连满满他都知道叫什么名字。而她却对对方丝毫没印象,如此不对等的信息差,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不想过多纠缠,骆央央抿着唇,看过去的视线满是漠然。“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您忙。”
拽了拽牵引绳,骆央央拖着趴在地上不愿起身的大狗艰难走着。积雪本就厚,满满又重达六十斤,咬着牙拖了几步,骆央央实在不明白本来很听话的满满为何会如此。
“骆小姐,您还认识言知吗?”顺着风传来句话。
本就难迈步的脚一下定在了地上,骆央央立在原地。半响,她回了头。
她能听见自己僵硬转过去时踩到积雪的咯吱声,更能听见自己那干巴巴的两个字——
“言知?”
就像是在沙漠渴了几天般,骆央央觉得嗓子干的厉害。她咽着并没多少的口水,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言知?”
或许是瞳孔里的木然太过明显,反倒是对方一下没了声音。
他走向落满雪花的廊椅,又窸窸窣窣的在口袋里掏着什么。下一瞬,手中出现了个棒棒糖。
手忙脚乱的撕掉糖纸,他急急把糖放进嘴里,含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开了口。“原来传闻都是真的。”
男人干笑着,他低头笑了好几声,“听闻骆家大小姐生了场大病后失去了部分记忆,我原是不信的,没想到果真如此。”
凳上的雪随着动作扑簌簌的落下,臀部传来的冰凉如此真实。
男人品尝着嘴里的棒棒糖,清新的水果味很好吃。糖果逐渐融化在嘴里,慢慢地甜蜜消失,涩味与苦味袭来。它充斥着口腔,那味道并不好闻。
他看着手中剥落的糖纸和光秃秃的糖果棒,本想说的那些话一下就没了心力再去说了。
也没什么意义了,男人想。反正过去的再不会重来,而眼前的女生......
或许遗忘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既是如此,那便算了吧。”他起身摆摆手,“您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那就再见了。”
说罢再也不管身后女生的呼喊,男人拦下出租车,弯腰捂着胸口坐了进去。
这路,他可真是再也走不了一步了。
出租车里暖暖的,驾驶座的司机师傅热络的打着招呼。
收音机里正放着歌,男歌手干净的嗓音传到耳边,男人靠在椅背上,目光渐渐失去焦点。
“渡口边最后一面洒下了句点,于你若只如初见,何须感伤离别......”
是啊,如果当时可以再重来一遍就好了。
那么便无须感伤离别。
指尖划过眼角,男人闭上眼睛。
你说是吧,言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