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肆走上二楼时,想起苗邈的话,又想起苏逾白半夜里发火把他赶出去的事儿,居然迟疑了一瞬。
他没有和以前一样悄无声息地潜进去,而是规规矩矩地敲了两下门。
吱呀一声,苏逾白推开门来,站门口向外望着,瞧见是他,惊讶地挑了下眉。
伏肆默默地就要进去,但是厂公撑着门堵着,里面什么情形也瞧不见。于是他止了步子,耐心地在门口等着。
“你来干嘛?”还是苏逾白先发话,“不是和苗邈在对练?”
伏肆觉得他还没有消气,遂闭了嘴,一声不吭。苏逾白打量着,发出来一道短促沉闷的笑声。
“哟,”他垂下眼睛,“还是听说你正经主子终于来了,赶着来效忠呢?”
这语气里的探究味道都浓得熏鼻子了,伏肆懵然无知地抬起头:“皇上?”
苏逾白脸颊抽动起来。
“不错,不错,不错,”他连说三个不错,“魏进忠把你们训练得很不错。”
“小白。”萧信衍在里面安安静静地说了一句。
伏肆听出了声音,默默凑过去,冲苏逾白胳肢窝底下的洞,往里头送了一句:“伏肆问萧大人安。”
苏逾白松开门框。
“你走吧,”他平静道,“这两天自己找地方住去,大哥来了,我和他睡。”
伏肆眼睛都瞪大了:“皇上说,不能让您去和别的人……”
“我他妈管他说什么呢。”苏逾白笑起来。
他依旧看着伏肆,突然俯下身,有力的手指扣在那银面具的边沿,摩挲了两下,一把掀掉。贴到呼吸都打在他脸上,暖暖的,语气却比腊月里的霜还冷,“你不是要打报告嘛,写啊,滚回去写啊。就说我到处放荡冶游,□□狎妓,还和萧学士搞到床上去了,你看他信不信呢。”
“小白,”萧信衍在里头又叫了一声,有点无奈,“你和他说什么呢。”
“我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苏逾白目不转睛地看着伏肆,声音压低了,只有两个人能听见,“难怪要叫你来呢。虽然没什么当细作的本事,但谁叫你愿意卖屁股……就是留在身边,当个玩意儿也是好的,是吧?”
“……”
伏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再说了,”苏逾白继续轻轻道,“……你那些小药丸还在我手里呢,你写些别的我不管,要是你敢把我们在床上的事情乱上报……我让你后悔从娘胎里爬出来。”
他把伏肆往门外一推,啪地把门合上。
萧信衍抬起头来,半是责怪地望着他:“不过是个伏卫,他也只是听命行事,你哪来那么大火。”
苏逾白无言以对。
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叫大哥见笑了。”
萧信衍看着他,像是觉察出什么,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道:“你竟然摔起门来,这倒是稀奇见。若是你和阿琰闹性子,只管回京好好儿骂他去。又何苦连累这些下人,不关他们的事,奴才也不懂事,这么给你训着,怪可怜的。”
他这样一劝,却好似热锅里浇上一瓢油,不知怎的,苏逾白声音便更大了些:“怎么就不关他的事了?皇上送他过来给我使唤,就算是我的人,我怎么就不能骂他了?”
他想着周越琰送伏肆过来,就是吃定了他喜欢这张脸,就算猜中了是个细作,也不忍心给他送走。考虑到这一层,便觉得反胃。
而更气的,便是苏逾白居然真就给拿住了。就在刚刚,看着伏肆的时候,纵是脑子里想的全是要找个办法把他彻底差走,可嘴上却连个滚字都没舍得说。心里考虑的,都是些有的没的不打紧的:就是把伏肆打发走了,周越琰还会送新的密探来吧?若换个新的人来,那还不如就是他了……
“还不如”!“就是他”!
苏逾白你怎么回事?!
你脑子一定是连着□□才对吧?!所以都给伏肆吸空了?!
他暗骂自己真是一点警惕都没。可这些夹生气,又不方便同萧信衍说,便更觉得窝囊起来。
萧信衍还在那里笑:“你敢说你不是吃醋?皇上派人盯着你,你就一点不介意?”
不介意就有鬼了,但是,姑且往后稍稍,“这事儿和吃醋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和伏肆有关系!
说到底,都怪他,他凭什么一边跟在苏逾白旁边,一边却和皇上告密啊!
好马不配二鞍,你这算什么啊!
伏肆走下二楼,默默退回聚堂边的时候,苗邈还坐在那里。
薄訏谟不见了,薄远猷手里拿着一根粗粗的麻绳,低头理着它的稍稍,一点点给它弄紧实了。
“怎么了?”苗邈看着他。
伏肆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说的很对。我应该听你的。”
他走过去坐下,仰头与梁上的辣椒玉米对视了好一忽儿。然后下定了决心一般地问道:“他为什么会生气。”
苗邈当时随口胡扯,却不料竟然猜中。又见伏肆终于过来主动搭话,顿时有了一种老泪纵横的感动。他定下神来,谨慎道:“你仔细说说。”
伏肆还没说话,一旁的薄远猷忽然站起身来。他拎着那条麻绳,郑重宣布:“我不活了。”
“那感情好,”苗邈挥挥手,又问伏肆,“他说什么了?”
伏肆瞧着薄远猷将绳子很有技巧地向上一抛,勾上了一根房梁,还扯了扯判断它是否牢固。接着提着袍脚,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块儿小板凳。
“真的不用我来吗?”他说,“刀很快的,一点不痛。”
苗邈嘱咐道:“莫要管他们家闲事。”
伏肆决定听从他的劝告。
他看着薄远猷踹翻小板凳,整个人挂在上面,开始回忆:“一天晚上,我听见他说梦话。他醒来以后看见了我,就发怒了。”
苗邈来了精神:“什么梦话?”
伏肆一面望着薄远猷在空中踢蹬的两条腿,一面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苗邈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伏肆瞟了他一眼,苗邈醒悟过来:“哦哦哦,是他说了对不起,对吧?”
薄远猷垂死的挣扎渐渐就停了,檐上忽然就飞下来一道黄色身影来,一荡过去,绳子就断了。薄远猷啪叽地摔到地上,拼命咳嗽起来。
薄訏谟夹着弟弟,问苗邈:“愚人不过是被堂主叫去办点事,怎么弟弟就上去荡秋千了?”
苗邈不耐烦:“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又毫无示警意味地安详道:“小心。”
薄远猷这边被哥哥扶着,连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了,那边却没闲着,反手就摸出了一柄小钺,噗地扎进哥哥胸口。扎进去小半,流了点血,薄訏谟按住他乱动的爪子,一下子拔出来,伸出手就在他脖子上扇了个大逼斗。
薄远猷立刻手足乱舞地起来,他哥哥就像胳膊底下夹着一只乱叨的大鹅,连推带压,连踢带打,这样把他很不体面地叉出去。两人闹哄哄地闹成一团,薄訏谟编得好好的头发都给扯散了。
苗邈问:“他有没有具体说对不起什么?”
伏肆不知道,但他说:“我不能告诉你。”
苗邈便以为这里面肯定有大说法,即使与乐佚游无关,打探清楚,也一定捏苏逾白一个把柄在手上。
而伏肆还在旁边期待地看着他,于是乎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嗯……你伺候大人物时间久了,应该比我更明白秘密的重要。大多时候,这些人心里都有鬼。只不过憋着不让它们偷跑出来。所以我认为,他应该不希望你听见他讲梦话。”
伏肆:“我得守夜,我听到了。”
“即使听到了,也要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苗邈教训他,“老师没有教过你们么?”
伏肆沉默了一会儿,道:“魏大人让我们多听少说。”
“所以你就不能讨人喜欢,”苗邈理直气壮,“光听话,一声不吭又有什么用。这点上,连个摆件都做得到。明明是少听多说,才会可爱。我从来不管师父的大事,不过说话儿讨她一笑。你看她对我多好。”
伏肆回忆着,有一点点的心动,但并不敢完全地欺师灭祖,只是说:“明白了。”
是夜。
苏逾白与萧信衍相谈到一更,方才熄灯睡了。萧信衍看那张竹床的眼神,如同看钉床一般。勉强躺上去时,有一种英雄就义的凛然。苏逾白毫不怀疑,他回去就要把自己洗秃一层皮。
他这破毛病,不是因为嫌脏,而是自小被富贵养着,所以瞧不上穷人家的东西。苏逾白向来多有腹诽,到了这里,自然就不会惯他。如若不肯躺在床上,那就学阿竽睡在地下。
萧信衍被迫忍受这样卑劣的折辱,却意外地接受得很快。苏逾白翻过身去,兀自琢磨着几件事情,辗转回来准备再叮嘱他时,就见他已经在旁边睡得极死了。眼睛紧闭,呼吸均匀,他轻轻叫了一声大哥,又加了一声萧信衍,半点回应也没有。
苏逾白只怕明天起来就忘了,心里总觉得不安,这般牵挂,就更是睡不着了。干脆披衣起来,借着外头一线亮,磨墨铺纸,准备记下来。
如不点灯,总觉得暗。如要点灯,又怕吵了萧信衍。于是将窗帘拉开,打算用月光来照亮。却不料正好和树枝上蹲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苏逾白犹豫了一下,掀开窗户,凉气立刻就灌进来。他低声道:“屋里又没老鼠,大半夜的蹲这儿做什么,小猫头鹰?”
伏肆举起手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两侧耳朵。
“我什么也没听见。”他悄悄地说。
苏逾白把手中笔啪答地摁在砚台上,皱着眉头看他:“你又听见什么了?”
“我没听见。”伏肆瞪圆眼睛,手依旧压在耳朵上。
苏逾白站起身来,掐住他那手腕,强硬地扳下来:“发癫了?玩什么把戏呢你?”
他好像握住了一块儿冰,顿时打了个寒颤。伏肆露出他冻得发红的耳廓,却依然小声地坚持道:“我听不见。我没有耳朵。”
……
苏逾白探过身去,偏下脸,一口就咬住了他的耳垂。
被叼住的伏肆僵住了。
“没有耳朵是吧,”苏逾白含着那一块儿凉凉软软的肉,臼齿用了点劲儿去磨,含糊不清道,“这是什么?”
伏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支点在细长的树梢上,本来就不稳,不过靠着暗卫的技巧保持着精妙的平衡。厂公稍微用点力,便危险地摇晃起来。正要滑掉下去的时候,苏逾白伸手,从后抄住了他的背。
这托的位置很别扭,仿佛是故意向后移了一点儿。他若是想凭自己在树梢上站稳,就根本靠不上苏逾白的手臂,若要靠着苏逾白的胳膊,脚就只能松松地搭在枝条上,压根使不上力。若是苏逾白有了兴致,觉得突然撤掉手臂也怪好玩的,那他自然就只能倒栽葱地掉下去,这二楼建在半山腰,还挺高,那最起码也是个脊骨断裂,在床上躺上一辈子。
伏肆没有去靠,自己伸手,勾住了树枝。
苏逾白眯起眼睛,悠悠道:“怎么?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我们这主仆当得还怪有意思。”
伏肆顿住了,他微微向后压了一压,放下身子,忽然仰眼看着苏逾白。
,
面具下面,他那一眼很澄澈,在月亮下琉璃一样地泛着光,向上看的时候,那神情就像在仰头看着深邃夜空里的银川一样。
苏逾白手指抖了一下。
他用那令人失控战栗的眼神,看星空一样地看着苏逾白:“……我相信厂公。”
他往后靠的时候,苏逾白另一只手比脑子动得还要快,接上去牙齿已经寻了过去,咬住那淡色的嘴唇,手也往里探进去。
伏肆身体绷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
苏逾白立刻便像得了新玩具一样,又揉又搓起来。
“你知道这里这样敏感么?”他按捺住兴奋,低声说,伏肆细细地抖着,苏逾白往里看了一眼,确认萧信衍还在睡着,“别出声。”
他感到莫名的激动,在大哥旁边这样胡搞,尤其还是知道他和周越琰关系的人身边,这样搞一个正经的暗卫……
他无耻地兴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