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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鸣锣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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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尘醒时,简繁之在一旁熬药汤,眼也没抬:“师叔要蜜饯么?”

谢无尘被烟雾蒙了眼,竟恍惚间看到宫观的身影。

该说不愧是师徒吗?

“你想知道什么。”

“我对你和那位妖仙的事没有兴趣,但若师叔想说,我会听着。”

谢无尘起身,抚着桌上断了弦的箜篌,为它重新上弦,抹松香。

思慕绵绵落丝雨,愁绪牵牵断愁肠。

并非此君非所爱,情意难比恨意长。

简繁之明了,静静地把药汁倒入碗中,递给谢无尘。

“心魔劫是她让你叫我渡的。”

“前世应如此。”

谢无尘忽而笑了,嘴角放平面容颓靡的模样显出几分清色。

“卢丹丘说的果然是对的,六合中总要有人覆天道,有人做天道的狗,有人觊觎世间的恶,于是轮回生了祸端,要让所有人都亡。”

简繁之不明白:“天君不是全天道了,为何轮回又生事端。”

“只因天君他……修的是无情道。”

谢无尘小指抚上琴弦,乐音曼妙于指尖流泻。

“无情道,道无情,除了斩缘剑诛灭的生灵,轮回之下,谁也不会真正地身死魂灭。”

简繁之知晓六合的法则,说:“我只好奇黎巧与师尊有何关系,师尊在凡尘境中做什么。”

过好今生便足够,又何必在意天道轮回?琐事只会乱道心。你我皆在凡尘中,莫让归因扰人眠。

谢无尘娓娓道来:“我与你师父缘线因事故勾结在一起,他跟黎巧之事…或许要你自己去问,凡尘境是宫观的,关锁还是开放无人能过问。剩余的……”

学缘道的人就是爱说一堆废话。

简繁之只留下离去的背影:“就知道问你也无用。”

任何能窥视轮回的人,若非守口如瓶,早湮灭于生死之下。

一如卢丹丘,复生还死,永世不休。

“你不问她为什么认为你是传霜吗?”谢无尘追上来。

简繁之回眸,神色淡然。

“孩子,你是一块碎片,任何人都有可能将你认错。”

“你倒不如说有禁制,”他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谢无尘的话语:“不能说算了,我走了。”

谢无尘目送简繁之离开。

“看来缘道也登不了天……”谢无尘自说自话。

#

蓬莱禁地名“太上忘情”,常年魔柏横生,阑风伏雨。

据说曾有子弟误入其中,像被夺了魂魄般,终日郁郁而不得志,堕落成魔。

宫观被封为无情剑下第一人时,掌门便把禁地交由他守护,禁地周围阵法密布,除了他,几乎无人能闯。

谁也不知道禁地有什么,人们甚至不知晓蓬莱的灵脉是如何运作的,天君的残肢都不在此处,灵脉又是何物所化?仙人们只知镇守禁地十分麻烦,冒着时刻吸引魔族的风险不说,就是每月无名的狼嚎都足够令人发指。

简繁之抱着臂倚在一棵竹木旁,余兮儿毫无防备从禁地中走出被他吓一跳,转身便想逃。

简繁之抓住她的手腕:“师妹是想去哪?”

余兮儿转头朝他扯出一个笑,心虚并不表现在脸上。

“准备回灵芷峰。”

“灵芷峰不在这。”

简繁之把余兮儿压坐在一块巨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为何入禁地?”

余兮儿拍落简繁之压在双肩上的手,想耍花招:“师兄动手动脚的不太好吧。”

简繁之去摸剑柄:“那你是更喜欢动刀?”

一副她不回答就要血溅当场的既视感。

余兮儿叹了一口气,唇角放平,极其不屑地移开眼,翘起二郎腿,说:“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在找灵脉。”

“那是蓬莱的气运,你要做什么?”

“呵,”余兮儿抬眼,娇俏的面容显得有些瘦削:“气运?不过是一个登天道的工具罢了。没有人用,照样没有用。”

简繁之斩缘剑出鞘架在余兮儿脖颈,她丝毫不害怕地高昂起头,任刀任剐。

“我这么做是为了苍生,无论你信与不信,你都无法阻止我。”

简繁之冷声反问:“何以见得?”

苍生?魔族的苍生吗?那些连苍生概念都没有的妖魔鬼怪,除了聚在一起造成祸乱,还干出过什么事。

白皙的脖颈顷刻间裂出一条血痕,余兮儿忽然笑了,眼睛眯起来转向一旁,说:“你师父回来了。”

简繁之身躯一僵。

“真的,师哥我可没骗你。”余兮儿又恢复正常的人前模样:“再晚的话,怕是难保性命哦。”

斩缘剑归鞘,简繁之消失在眼前。

余兮儿后知后觉抚摸着脖颈,如释重负地喃喃道:“还好还好,差点以为又要死了。”

流云疾速滑经身躯,简繁之看见禅净扶着宫观,他的唇那般苍白,身躯那般无力。

“师父。”

宫观勉强抬眼,只见简繁之双眉紧锁,伸出手想要扶他。

宫观倚靠在简繁之身侧,禅净抚摸着花白的胡子严肃地看过来。

“不劳师父费心了,我回去休养休养就好。”

简繁之牵扶宫观,略带敌意地看禅净。

“伤好后自己来找我!”禅净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简繁之微弯腰把宫观打横抱起,雪发三千落在他肩颈,随着怀中人微弱的呼吸而一下又一下轻挠着心尖。

燃起紫炉的熏香,用灵力一寸寸探入宫观的经脉,他略感不适地紧掐简繁之的手。

经络寸断,这一劫,至少废了三千年修为。

简繁之把被掐红的手抽出,为宫观掖紧被角,努力不去想他到底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只是静默无言地熬药。

宫观睡得不安稳,梦中总唤一个人的名。

纵使简繁之把耳朵靠近他的唇,也无法辨别他在念什么。

宫观于梦中惊醒,愕然地看着简繁之,后颈被一双手附上,温热的瓷勺贴在唇畔。

“师尊喝药。”

简繁之纤长的睫羽垂下,耐心地为宫观吹凉那勺药。

宫观的手抚上他眉眼,凑近贴靠他的额间,轻声呢喃:“别走……”

瓷勺碰击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即使知道师父肯定不在跟自己讲话,简繁之也不由得为之心头一颤。

从来都是他求他别走,如今也沾赐了旁人的光,得了师父一句别走。

他轻拍宫观的后背说:“我不会走。”

师尊您在哪,我就在哪。

宫观敛眸喝药的样子很安静,唇舌之中的苦让他微微清醒,细细打量近在眼前的喂药人,才恍觉是自己收的徒儿。

“繁之,掐痛你了吗?”

简繁之并未在意手臂上的血色,只是又吹凉一勺药往他唇边递。

“师父为何变得如此虚弱?”

丝帕缓缓擦拭宫观的唇,他有些不适应,从前向来都是他照顾他,走时还是少年模样的小繁之,怎么一转眼就长大了。

“渡劫。”

简繁之知道宫观在撒谎,渡什么劫要在凡尘境中渡。

但他并未拆穿,双手捧起宫观的手掌,把自己的脸颊送入其中。

“师尊可不可以不去赴险?”

说话间唇角轻蹭过手心,痒痒的。

“繁之啊,世上有些事是注定的,谁也逃不掉。”

就像我爱上您这样么?

“这是谁规定的,天道吗?”

宫观抽回手,得以从他黏腻的目光抽离。

“可能是吧。”

宫观闭上双目,不忍心看简繁之脸上称得上是破碎的表情。

师尊,你当真要明知故犯吗?为了那个人,值得吗?我是随便能欺骗的,那他呢?那您呢?

宫观下了逐客令:“抱歉让你担心了,为师乏了,你回去吧。”

简繁之愣在原地许久,他只想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去做了什么才至于修为尽损?是他作为徒弟没有资格聆听与关心?还是在您心中我仅仅是一个徒弟?

可简繁之什么也没问,他只是默默起身,脚步很轻,很轻地离开。

天色稍晚,简繁之站在尊者门前,抬手欲敲。

门直接从里面打开了。

裴空憬模样疲累,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让简繁之进来。

屋内无一把椅子可坐,他干脆让简繁之坐在自己的榻上。

简繁之见角落堆叠的酒壶,摞得那般高,几乎要卡在房梁之间。

裴空憬注意到简繁之的目光,在他身边坐下。

“我修的不是无情道,可以喝酒。”

也不能这样喝吧……

“您修为至上万年,认为天道究竟是什么呢?”

简繁之单刀直入,问出了在别处一定得不到确切回答的问题。

尊者枕着破天剑,此时拿起,使其出鞘,寒光乍现,角落里的酒壶应声碎成齑粉,如雪般飘洒。

“天道是苦难。”

是不喝酒的人,熬不过的苦难,

“天君在的时候,天道又是什么?”简繁之并不认可他的回答。

尊者那双金眸缓缓看过来,也勾起简繁之眼底的几抹鎏色。

“你也窥过天道,天道也警告过你别再追寻,这个问题如果有答案,天君就不会陨落。”

简繁之视线一直停留在尊者那把不常出鞘的破天剑上,流光韵彩浮于其上,灿若朝霞般绚丽,不知这种年头的宝剑剑灵,会知晓怎样的辛秘。

“你知道为什么天道艰难仍有这么多仙人趋之若鹜吗?不只是名、权,还在于剑。来比一场吧。”

剑意之下道存人存,剑意之外道殒身殒。

多么透净纯澈的至洁啊,能让人忘却一切苦难,叫人好生痴迷。

刚渡完凡尘劫的上仙,有资格与渡过心魔劫的大能相较气盛,可破天剑压在斩缘剑上时,简繁之肌骨深处还是不免沁出一丝威压下的逃避。

所有无情道人的座右铭:属于本能的应被剥夺,所以人才要抬剑迎击。

数秒间你来我往、互相试探,双剑相抵铿锵作响,灵气几乎震破天际。

简繁之纯熟的无情剑,竟真有余力能与尊者过上两招,他从向来毫无表情的裴空憬脸上,居然看见了笑。

狂妄的,恣意的,自由的,洒脱的,不被拘束的放声大笑。

简繁之自然落败,早已大汗淋漓长出一口气,被破天剑剑气掀翻,好像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裴空憬的灵力很温柔,萦绕在后生可畏的小仙身畔。

“你比你师父厉害。”

尊者伸手想要拉起他,而简繁之透过眸中闪现的金光,又一次窥见了映于碧落苍穹之下的天道。

它再不会因简繁之修习魔法妖术而警告他,而是换了种新鲜的方法。

简繁之忽然想通了。

若世上真有让人百世轮回的苦难,那他偏要踏碎这天道,为他的师尊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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