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等洛九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宿醉让他头痛欲裂,看来自己的恢复能力只针对伤势,管不到醉酒。洛九按住一侧太阳穴,撑着手臂从靠枕上坐起来,看到枕旁的一个小药瓶和药瓶下压着的纸条。
“瓶中是葛花散,服之可解酒。我与王启年去追司理理了,她或是北齐密探。王启年训好了信鸽,养在廊下,有事随时联系。昨日故事,纯属虚构,并非你的经历,莫要伤怀。等我回来详谈。——范闲”
洛九看着纸条上的狗爬字,又看到床头摆着一把搭着薄毯的躺椅,眼中闪过一丝窘迫。范闲不会是照顾了自己一晚吧?自己后来有没有耍酒疯?
喝酒果然误事!洛九轻拍额头,拿起解酒药一饮而尽,意外发现居然是甜的。这一瞬间,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脸色随之在青白之间变换。昨晚他是不是和范闲说自己不爱喝苦药了?铮铮铁汉,竟然惧苦,洛九一时大为尴尬,自觉颜面尽失。
他迅速洗漱收拾好床铺,走到廊下,果然看到一笼鸽子,正在咕咕叫,鸽子腿上都绑着信筒。洛九摘下笼子上挂着的荷包,里面是王启年的留言,详细记录了信鸽的使用方法。
走到庭院中央,正午的太阳炽热得让洛九全身都暖融融的。
昨夜,他梦到了萧大哥,梦到了阿朱。虽然他不能回想起那些梦的内容,但他依稀记得,萧峰携阿朱归隐塞外,作了一对草原上普通的牧民,喂马、劈柴、逍遥自在。他似乎曾去拜访,似乎与萧大哥拼酒然后被喝趴下了。
马背轻驰风带笑,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梦到了师父。师父走时,他是在的。那时师父已身受重伤,他奔袭而来,本可以救下她的,毕竟,他洛九,字去伤啊!只是需要以命换命而已,洛九的命,本来也便是师父给的。可是天山童姥一掌打飞了扣住自己腕脉的洛九,力道之大,把洛九直接拍进身后的石缝里。她玉颜生春,对吐血倒地的他盈盈一笑:“我巫行云一生,宁遭人恨,不受人怜!”
英魂不散凌云志,笑对生死淡如烟。
洛九抬头,张开五指,指缝间耀眼的金芒刺得他双目涨红,眼眶微湿。
这样的结局,已经比范闲讲的那个故事好上太多,他该笑一下的,是不是?
“大人,有您的信。”八处的人前来送信。洛九忙使劲眨眨眼,回身接过。
自从洛九住进鉴查院,每日门房处都会收到不少给他的信。这里面大部分是情诗,也有表达感激之意的信件,有匿名或实名的检举信,甚至还有不少以他和寄件人为主角的各种书画创作。洛九刚开始还自己拆读过,但等信件数量上百后,读完全部书信变得困难,并且经常被奇葩信件创到内伤(比如有人会关于洛九和范闲的禁书寄给洛九本人)。
宣九大人这时提议由八处为洛九过滤这些书信,只将需要洛九亲自处理的信件每日递送给他,将实名的检举信直接报给他和鉴查院各处。洛九明白,这会让他失去一部分隐私,但他本来也没法保证门房收到的信件不会被鉴查院的人先筛查一遍,并且他实在不想每天读数十首半文不白的情诗并受到各种不明惊吓了……于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了宣大人的提议。
今日八处送来的信有两封,第一封竟是范思辙寄给他的,不知为何,他没有寄到范府由范闲转交,而是直接寄到鉴查院。洛九拆开一看,竟是一封长达五页的检讨书。
别看范家小少爷不学无术,字写得可比范闲好多了。检讨写得极为真诚,信纸上还有点褶皱,让洛九怀疑是被眼泪浸湿过。在最后一页,范思辙请他务必不要把这封信给范闲看,还向他保证以后挣得每一笔银子都会是干净的,如果洛九再发现他名下产业做了不法之事,他愿意把所有财产上交(这句话底下的信纸皱的最厉害)。
洛九仔细读完,有些欣慰,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因为范闲,他把范府的两个孩子也当做了自己的弟弟妹妹看待。当然,在范闲严防死守之下,洛九至今没见过范若若。读了范思辙的信,洛九感慨万千,决定晚上对范思辙提出的反思给予自己的想法和建议,并随信附上一千两银子,请他在澹州也办一家育婴堂。也许这个孩子也能做些实事,找到除了赚钱之外的人生之乐。范思辙的生意,洛九也会真的派人抽查,若有不是之处,他会亲自管教。
打定主意后,洛九拆开另一封信,这封信甚至没有署名,信封上写这鉴查院提司洛九大人亲启,里面只有一张花笺,上面是簪花小楷写的一句诗:“堂前燕影衔环报,寓书千卷欲君知。”
八处送信那人报告说他们没读懂这是什么意思,根据约定,这类书信还是转交由洛九本人判断。
洛九也没读懂,难不成这是一种新奇的情诗格式?他逐字念诵几遍,“堂前……”“衔环报……”
忽然,洛九灵光一闪,“堂前”,难道是京都府堂前!他想起范闲曾转达给他,司理理拜谢洛九回护之恩,定当结草衔环相报。而若说司理理会有什么欲洛九知晓的事……
“备马,去醉仙居!”
一炷香后,洛九快马带安进等人赶往醉仙居。路上,安进满头大汗地向洛九解释为什么鉴查院门口会有那么多围观群众,以至于造成交通拥堵,险些让洛九骑不出去。
“大人,今日您算是站在京都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了。二皇子上午派人以纹银数千两,逐家逐户赔偿昨日清街影响到的商铺,还向他们保证以后再不会相扰。据说……据说这都是为了洛大人您。现如今,二殿下千金重诺买洛大人一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都,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是为了堵您和小范大人。”
洛九:“……”李承泽是不是有病?有这么造自己谣的吗?
但是他也明白,此事一出,想必太子更不会待见自己了,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已经倒向二皇子一派。所以就算洛九明示不会支持他们中任何一人,二皇子还是想法子让洛九看上去绑上了他的战车。偏偏他说的这事还是实话,让洛九没法去揍他一顿。
“大人,这肯定是谣传,您还真能让二皇子从此待在家里不出门不成?说不定过几日二皇子又派人清街,这舆论自然不攻自破。”安进安慰道。
洛九握紧缰绳,更生气了。这么说只要李承泽坚持不再清街,这舆论就会愈演愈烈?他还真是把一条诺言利用到极致了。
“驾!”洛九把马屁股当成李承泽的脸,抽了一鞭,纵马疾驰。
“大人!京都骑马有限速!”安进慌忙喊道。
醉仙居的鸨母见洛九板着脸,气势汹汹带一众鉴查院的人走进来,吓了一大跳。连忙过来小心翼翼地寒暄。洛九无心多言,直接问她司理理的事。得知司理理一应衣食用品都在花船上,随花船一并烧了个干净,又问醉仙居中可有和司理理相关的任何记录,账册、书单等都算。
鸨母愣了一下,回道:“账册什么的倒是没有专人的,不过醉仙居会收到不少文人雅士送给理理姑娘的礼物,那些礼物她都没收,叫人整理成册存放在库房里。大人,这好像和花船被烧没有什么关系吧?”司理理出逃和北齐密探的事情并没有外传,因此鸨母以为洛九是来查花船被烧一案。
“礼物清单在哪里,给我找来。”洛九吩咐鸨母找来清单,竟有数册,便带安进等人一同翻找。
“苏州张公子,玉环一对”
“泉州李公子,绸缎两匹”
“京都诚至坊金公子,珠花一朵”
……
终于,在一本清单中不起眼的角落,洛九看到了一句:
“京都牛栏街林珙公子,玉牌一支”
牛栏街!林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