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瞪了那人一眼,“你这么说,他们家要钱我就得给,他们家赚了钱我还不能拿了是吧?”
“那你给了吗?”
“我给了,我当然给了。”钱氏三两步走到宁氏面前,“你自己说,大富是不是我跟他爹养大的,当初聘你回来是不是我们两老给的钱?”
宁氏看见钱氏下意识就有些害怕,缩着身子应了声是。
钱氏就更有底气了,转身对着众人说道,“绝亲的时候你们让我给了一个月的粮食,那本就是没道理的,我跟他爹养他这么多年,给他娶媳妇还给他孩子买药,绝亲了应该是他还我粮食才对,之前没得还就算了,现在既然赚了钱就得还,把这三十几年的粮食都还过来。”
众人被她这么说了一大堆,一时间也难以消化,有不少人还觉得钱氏讲得很有道理。
钱氏哼了一声,转身就去搬粮食。
圆宝看着宁氏一点儿都没有阻拦的意思,咬了咬牙,扑了上去抱着那袋粮食,大喊道,“这袋粮食不是方大富的,你不能拿。”
“你个死丫头你胡说什么。”钱氏一脚就把圆宝踢翻。
为母则刚,宁氏看见这情形,惊呼一声就冲上前去推了钱氏一下,钱氏踉跄后退了一步,上前就要与宁氏厮打,村长喝了一声,几个妇人就上前把人拉住了。
圆宝这时起身,斩钉截铁道,“这粮食是我赚回来的,我是我爹娘生的,也是我爹娘从自己口中省下来的粮食养大的,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我的粮食你没资格拿。”
“你这死丫头,我是你奶,要不是我生了你爹,怎么可能有你。”钱氏说道。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逼着你把爹生下来的,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来。”
钱氏没想到这以往只知道躲着哭的丫头居然这么会说话,要不是被人拉着,她都想过去抽她两巴掌,“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顶撞我?”
“我是跟你说道理。”圆宝语气平淡地说。
“我不管你什么道理,反正你爹欠下的债,你就得替他还。”钱氏撒泼道。
圆宝也学着钱氏那般叉着腰,故意大声喊道,“既然说到债,那就要好好说道了,正好今日叔伯婶儿都在,这事情就好好说清楚。你说你养我爹娘,那我爹娘是不是光吃饭不用做活?你搞错了,你养的是你幺子,不是我爹娘。”
“我怎么没养了?”钱氏不服气,“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从个娃娃养到这么大,不用费功夫费粮食的?”
“你自己要生的孩子,没人逼你的,你养不是应当的吗?你要这么算也行,外头做一日工都有一百文,这些年我爹娘从早做到晚也都算了,还连口饱饭都没得吃,还有我哥哥和我,你算算你养个孩子费了多少粮食,够不够抵我们给你做牛做马的工钱?”
钱氏呸了一声,“你爹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养大了他,他就得给我干活,凭什么算工钱;你娘收了我家的聘礼,就得在家里伺候我;还有你,你这个死丫头,丧门星,你费了我多少药钱你知道吗?”
“你这么说我也能跟你算一算。按你这么说,你养大了我爹,我爹给你干活,那就已经相抵了。而我娘呢,孝顺你是应当的,可她不需要孝顺小叔,这些年你要我娘帮小叔洗衣我娘洗了,我娘做的饭小叔也吃了,这工钱总得算一算吧。至于我,一副药二十文,反复煎了十几遍,算起来我这几年也就吃了你不够十副药,还不够抵我娘给小叔做事的工钱呢,所以小叔得还我们钱了。”圆宝轻笑道。
“你……”钱氏没想到这丫头这般能扯,气得喘大气,“我不跟你掰扯那些,我是你们长辈,你们赚了钱就该孝敬我。”
圆宝摇了摇头,“父慈子孝也得先是父慈才有子孝,你若对我们一家子好,我们孝敬你也是应当的,可你平日里苛待我们一家就算了,在我爹伤病的时候弃我们一家子不顾,那是你不仁在先,这就怪不得我们了。你要人孝顺要人报答,那你就该找你幺子方大才,他才是不用做活管靠你养的那个,我爹娘这么些年做牛做马的,命也差点丢了,也足够还你生养之情了。绝亲是你们要求的,总不能说你把孩子扔街上去自生自灭,还得孩子赚钱回来孝敬你吧。”
百姓以孝为先,都说不论爹娘怎么不对都还是爹娘,可前提是这亲情还在,老方家要绝亲的那一日起,这孝字就压不到他们了。
其他人听着也觉得有道理,纷纷指责钱氏不要脸,也有人笑钱氏瞎了眼,居然把家里能干活又能赚钱的给赶了出去,留着吃白食的在家里。
钱氏靠着一张利嘴这么多年就没吃过亏,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倒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一时气急攻心,指着圆宝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突然就晕了过去。
村长忙让人把钱氏送回家去,回头看了眼正在安抚宁氏的圆宝。
小丫头刚刚的气势可是了不得,把他都给震住了,小小年纪说话条理清晰,日后肯定有出色。
可出色归出色,一个女娃娃再出色,终究是要嫁人的。
“大富家的,你别想太多,绝了亲的就是外人了,若是老方家的还敢纠缠,我定然饶不了她。”村长语重深长地对宁氏说,“不过他们家大才是个读书人,你们平日里也多让着些,钱氏就是绝了亲也是族人,也算是你们的长辈,这回把人给气晕了,也应该去道个歉。”
“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圆宝很是无语,真是什么话都让村长给说完了,她觉得自己在此时的处理上没有错,人家来抢她粮食,她还得好言好语哄着不成?
但村长明显不理会她一个孩子说的话,只看着宁氏让宁氏表态。
宁氏沉默,牛婶看着村长坚定的目光,叹了口气,小声对宁氏说道,“眼下族里就寄望方大才能高中呢。”
宁氏听罢,也明白过来了,“哎,我晓得的,我这就去给他们道歉。”
牛婶也一同跟着去,路上小声嘀咕道:“要不是她硬拿走了你家大宝的机遇,这体面还轮不到他呢,他这样的人,日后飞黄腾达了会不会想起族里的人也难说,不过眼下还得忍一忍。”
毕竟牛婶上年纪了,大郎怕她生闷气憋坏了身子,劝她道,“若然他当了官,就算不帮衬族里,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族里还是能得些好处的。”
旁的不说,一年里头县里总有那么一两样额外征收的杂税,就是明知道是县老爷硬加上去的,大家也得哑忍着交了,毕竟民告官要先打三十板子,要不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也没人愿意为了这个事情去告,且山高皇帝远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告赢。可若是族里有人考上了举人那就不一样了,举人是有机会做官的,日后要官告官也不过是上一道奏章而已,再贪婪的县令也不会蠢得对同僚的族人下手。
而且族里有人当官,族人在外头找活做也顺利些。
毕竟当官的讲究名声,族人要想一直借这个势,也会自觉相互约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相比起其他人,贵人们更愿意请这些好管理的。
只要日后方大才高中,哪怕他不特意照顾族里,族里凭着这些也能日渐好起来,所以尽管族里人看老方家的人不顺眼,但村长让他们每户每年拿些钱来供给方大才读书,大家也是没有怨言的。
牛婶想起圆宝刚才气势汹汹地跟钱氏争辩,也叮嘱了宁氏几句,怕他们家跟老方家的人闹得太过,将来方大才拿这个做借口要另立分支什么的,他们家少不免要遭族里人怨怼。
“婶子放心,回去我会跟圆宝好好说道的了。”
圆宝觉得气闷得很,“娘,这事我们没有错。”
“娘知道你没有错。”宁氏摸了摸她的头,“娘都知道的。”
抬头看着宁氏清澈的目光,圆宝明白,宁氏是真的觉得她没有错,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道歉是一定要道歉的,除非他们觉得被除族也无所谓。
说到底,相比他们家,村长更看重老方家,或者说,整个族里的人都更看重老方家。
别看绝亲的时候族里人帮助了他们,又有不少人说老方家的坏话,可那些都是背后说的,而且吃亏的是他们家,给他们家争取一个月的粮食也是为了族里少出一些帮扶罢了。现在换钱氏晕倒了,村长便是知道他们没有错,也要给老方家一个说法。
也是老方家平日里做派也不好,方大才连童生还没去考,所以村长让他们去道歉就算了结此事,若是方大才已经是秀才或者举人,今日钱氏就是抢了他们粮食,村长也会说钱氏没错,届时只要说什么子不言父母之过,又或者绝亲了也是生养过的长辈,那就够堵圆宝的嘴了。
族里要除名一户人,那是县官都懒得管的事情,而被除族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质疑,就算圆宝有空间又有生露在手,也不敢断定被除族之后日子能过得好,这儿可不是什么开明的地方。
想到这些,圆宝心里头更难受了。
她们去到老方家的时候,钱氏已经醒过来了,躺在床上咋咋呼呼地说着头晕又头痛,方老头蹲在角落抽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去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