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南湾公园附近有一排高端海景餐厅，每到夜色降临的时候，碎钻一样的灯带就沿着海岸线连成一片。

环海大道随处可见豪车，红色法拉利出现在这里也并不显的过分张扬。

夜幕之下，车子却并没有靠近任何一家餐厅，反而向南湾背后的枫山驶去。

车子行驶到离景观大道较远的地方时，速度缓缓降了下来。

白烨灵数着第九十九棵冬樱花，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夜风一吹，两边本该是还未开的樱花树落了满地的粉白花瓣。

樱花树上坐着赤脚的乐师，怀里抱着琵琶轻弹，看见走下车的白烨灵，远远对着他娇羞一笑。

酒香味已经从华美典雅的楼台里传出来了。

“天狐大人，好久没来了。”

白烨灵冲眼角落着金粉的蝴蝶妖笑了笑，伸出手，接过特质的面具戴上。

枫山月隐台是整个海城妖族汇聚的地方，与鬼市鱼龙混杂不同，这里只接待被邀请的客人。

要么是修为高深，要么家族势大，要么是出手阔绰，要么，就是生得一副好模样。

极乐宴，销金窟，千金买笑，只问风月。

白烨灵有一段时间常来，在这里颇有一些熟悉的朋友，刚一露面，就有人大呼小叫地拉着他递了两杯酒。

他一饮而尽，形状优美的嘴唇勾起一抹笑，便开始引得不少人明里暗里地贴过来。

花妖酿酒口感温和，却很醉人。

白烨灵喝了数杯，整个人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眼神半醉，似笑非笑。

身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白烨灵拿出来，看见池仰秋问他在哪里，说想要亲自把协议拿给他。

白烨灵笑了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

旁边的美人说他脸上沾了不少金粉，说要帮他擦擦，白烨灵欣然接受，闭上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身边的声音好像突然停了。

白烨灵睁开眼，看见给他擦脸的蝴蝶妖站在一边，有个颇为眼熟的人影站在软榻前面。

看清是谁后，白烨灵勾起嘴角：“池仰秋，你没有自己的位子吗，挡在我跟前干嘛？”

池仰秋却像没听见似的，只是看着他，问：“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可以吗？”

白烨灵长腿大咧咧地伸着，往旁边挪了挪，软榻上空出来一块地方。

他语气轻佻：“行啊，这就是好地方，池总，请坐。”

见池仰秋不搭话，白烨灵干脆伸手一把拉过蝴蝶妖。

他道：“见证人也有了，要谈什么，开始吧？”

蝴蝶妖战战兢兢地挨着白烨灵，池仰秋的并不凶悍，眼里带着的凉意却让蝴蝶妖忍不住手脚僵硬。

这是一个凡人，蝴蝶妖第一眼就知道。

但不知为何，畏惧却从心底生发出来。

白烨灵轻笑一声，似乎读懂了蝴蝶妖的感受，道：“怕什么？我跟池总，已经离婚了。”

他似乎已经醉得无法无天，誓要将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展现出来。

白烨灵语带挑衅：“离婚协议书呢，带了吧，签字了吗？”

周围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已经不少人悄悄往这边看过来。

池仰秋过分敏锐的听觉将议论声纷纷收入耳中。

九尾天狐，被一个凡人带着离婚协议找上门来了？

白烨灵靠在软榻上，仰着脸看着他，看起来特别欠收拾。

“走。”

池仰秋伸手拽住白烨灵的胳膊，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

白烨灵当然不愿意，他往回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反而被池仰秋强硬地拉着往外走。

庭院石板路不平坦，他走得跌跌撞撞，到远离人群的花园深处，池仰秋才松开手。

白烨灵抱着胳膊靠在亭子的柱子上，向池仰秋伸出手掌：“协议书。”

池仰秋道：“我失忆之前，我们就是恋人，对吗？”

白烨灵完全不搭腔：“别废话，协议书。”

池仰秋道：“我回去重新查过我之前的行踪，有一部分痕迹像是被刻意抹掉，就连我家人都没有记忆。所以我们分开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白烨灵油盐不进地笑了笑道：“就像今天这样啊，你工作那么忙，我实在寂寞难耐，不巧被你逮着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为了不让消息传出去搞得我身败名裂，我只好召唤天雷过来，把你劈失忆了，顺手用法术抹掉了所有痕迹。”

这剧情听上去无懈可击，池仰秋一时间竟然找不出纰漏来反驳。

白烨灵并没有在原地等他思索的打算，再次提醒道：“协议书。”

他说着就要自己上手去找，池仰秋握着他的手腕，把协议书拿出。

那张纸被池仰秋捏着，悬在两人之间，白烨灵伸手一抽，没抽动。

白烨灵抬眼，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色，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池仰秋看着他，非常认真道：“白烨灵，我失忆前一定很喜欢你。”

他又道：“我记得的不多，希望当时来得及跟你说过生日快乐。”

白烨灵一怔。

池仰秋紧接着又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非离不可吗？”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了白烨灵，他笑了一下，几乎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当然讨厌你了。”

白烨灵动作有些粗鲁地扯过那张纸，转身就走。

极乐宴还在继续，落樱和酒香永不停歇地流动在空气中，白烨灵回了宴会上。

池仰秋没走，他坐在自己的车里，朝几百米之外的看去。

功法让视力被强化，他远远地在一边，却能看到白烨灵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周围的人欢呼一声，整个宴会气氛达到高潮。

白烨灵像是为了报复刚才被破坏的好心情，来者不拒，很快就醉得不知天南地北。

池仰秋几乎看了他一整夜。

安静的车厢和吵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白烨灵这三个字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开始无比喧嚣地占据池仰秋的脑海。

他闭上眼睛，有一些类似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们好像确实是为了这种事吵过架的。

像做梦一般，他看见两年前的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城市的深夜里，公司还亮着灯。

桌上的方案显示这是他刚接手公司不久那段时间。

手机孤零零地被丢在桌上，白烨灵三个字在屏幕上亮了一会儿，又熄灭下去。

池仰秋无暇顾及，他站在几个工程师旁边，捏了一下鼻梁，重新加入讨论。

画面一转，城市天际线已经快要亮起黎明的亮光。

池仰秋看见自己终于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想要回个信息过去，电话框却出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男人愣了一会儿，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翻完日程表又开始翻看最近的机票。

坐在车里的池仰秋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虽然只是旁观，但他大概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地心情。

刚踏入商界，还尚未成熟的年轻人，尽管看起来已经足够优秀，却拥有加万众瞩目金光闪闪的恋人。

那时候自己一定是想要再努力一点，成为足够靠得住的男朋友。

当时的自己一定很喜欢白烨灵。

被他这么喜欢着的白烨灵，真的会是那种混蛋吗？

*

宴会到黎明时刻才结束。

天边的第一束光出来的时候，华丽的宫廷楼阁消失，枫山像一个普通的城市公园一样，恢复了平静。

池仰秋等在白烨灵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跟前，从樱花妖手里接过已经迷糊了的白烨灵。

樱花妖便是极乐宴的主人，与白烨灵相熟几百年了。

看见池仰秋，他似乎感到颇为新奇。

樱花妖低头问白烨灵：“这位是......”他想了想，道：“前夫，对吧？”

白烨灵半睁着眼睛，没什么表示。

于是樱花妖就心安理得地把白烨灵往池仰秋手里一交，转身离开。

池仰秋回头，刚才还看起来神志不清的白烨灵抱着胳膊，靠在车门上。

白烨灵头发有些乱了，散下来垂在脸颊两侧，看不清神色。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你现在见识过了吧？”

池仰秋没搭话，伸出手指，轻轻捻下白烨灵敞开衣领上的花瓣。

他问白烨灵：“什么人这么碰你都可以吗？”

白烨灵没什么表情：“前任不行。”

池仰秋指腹抹了一下白烨灵的眼下，白烨灵偏头，往后避开些许。

身后的车子挡了白烨灵的退路，池仰秋伸手揉了一下白烨灵的头发，然后上前一步，温柔地抱住了白烨灵。

池仰秋能感受到白烨灵僵了一下，他低声问白烨灵：“那不变成前任可以吗？”

白烨灵沉默了片刻，池仰秋道：“如果谁都可以的话，找我也可以吧？”

他道：“觉得孤独和累的时候，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狐狸好像是很需要安慰的动物吧？”

池仰秋昨晚还看到别的记忆。

两年前，自己半夜打开白烨灵家里大门，白烨灵一个人裹着毯子，抱着他的衣服缩在沙发上发呆。

白烨灵这次没说话。

池仰秋很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片刻后，主动放开了手。

他替白烨灵拉开后座的门，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