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沈久的回答让他并不满意,黎疏怀挑眉看着沈久微微扯了一下唇角:“沈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给个准话有那么难吗?”
沈久脸上的热意慢慢冷却下来,他沉默了半晌,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敢开口:“...不是。”
黎疏怀被这话气得舔了一下后槽牙:“是嘛,那你这么些年为什么还要一直调查我哥当年牺牲的案子;为什么一直要瞒着我他真正的死因;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容忍我、保护我?”他原本越说越激动,可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干的混账事,语气又弱下去。
他一直想不明白,沈久做这些事到底是图什么。
难道仅仅是愧疚吗?
他突然发现,此刻的自己就跟大爷大妈碰见超市里的特价鸡蛋似的,但凡能瞧见一点爱的端倪,就要疯了一样死死的攥在手里。他明明知道沈久的心意,可就是想听沈久亲口承认。
潜意识里,他就需要有人能明明白白向自己袒露爱意,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犯的告诉他,他被人爱着。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越是抗拒真实的自己,习惯游走在形形色色的人面前伪装那个温和从容的存在,骨子里却对“自我”一词更加鄙夷,他甚少在别人面前卸下伪装,可唯独面对沈久,他一次又一次的破功,他不得不面对那个灵魂都在尖叫,歇斯底里的自己。
沈久注意到黎疏怀情绪激动一就会出现信息素外泄的情况,处在易感期的沈久原本信息素水平就极为不稳定,现在这种情况无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他不得不分神对抗自己的体内混乱的信息素和欲望,他略带迟疑的开口:“我...我做那些都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用不着为此自责。”
黎疏怀听了沈久的话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沈久的懦弱还是笑自己的痴心,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被折好的薄薄信封,手指轻轻摩擦着上面的落款;“我不必为此自责,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从哪来的?”沈久从来没料想到,现在这封信就出现在黎疏怀的手里,还是在一个非常尴尬的时机。
“沈久,回答我的问题。”黎疏怀的眼圈微红,锐利的目光直逼沈久,细长的手指夹着信封轻轻摇晃:“你到底还要瞒着我干什么?”
“我..我不能说。”沈久只觉得呼吸一滞,下一秒黎疏怀的手就已经掐到了他脖子上。
至于黎疏怀自己,身上的毛巾被甩落在沙发上,一只手紧紧地掐着沈久的脖子,整个眼圈都红的厉害,眼角的一滴泪欲落不落。
沈久并未躲闪就这样任由黎疏怀动作。沈久抬起手腕的时候宽松的袖口往下坠,露出里面缠满绷带的手臂。见他费力的抬起手腕,黎疏怀以为他要挣扎手上用力更甚。谁道,他只是想抬手用指腹抹去自己眼角的泪。
温热的一滴泪化在指腹上,沈久轻轻的笑了。
黎疏怀见状却更加崩溃,他猛地一下撒开了手,看着沈久被迫适应空气争先恐后挤进肺里的样子,心虚的移开了视线,试图凶巴巴的开口谁料哭腔却抢先跑出来了;
“好好好,沈久,不是你喜欢我,是我喜欢你行了吧!我才不想喜欢你呢,我受够了!我承认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也挺不是人的,所以我一直在尽力的弥补,可你呢?你一边说着不喜欢我,又一边在行动上钓着我给我希望。你到底想怎么样啊?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爱我吗?爱我有那么难吗,我就那么烂,那么不值得被爱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为什么阿,为什么...你...就是....不爱我呢?”
黎疏怀越说越激动,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自己永远把最坏的一面展现给沈久?为什么自己偏偏在他面前不能好好的控制情绪呢?
沈久见黎疏怀哭的样子一时间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擦黎疏怀的眼泪,谁知对方一偏头躲过去还哭的更凶了,还不忘一抽一噎的凶他:“你不是不爱我吗,别碰我。”
沈久尬尴的放下手搓了搓衣角,垂眼遮住眼神里化不透的悲伤和心疼,笨拙的开口:“抱歉...我....不能爱你。”
不是我不爱你,
也不是我不会爱你,
而是,
我、不能、爱你。
原本哭个不停的黎疏怀忍不住稍稍侧头观察沈久,只见对方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紧紧地抿着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颈部还有一圈未淡化的红痕,右手手臂牢牢地撑着旁边的柜子,整个人微微蜷缩状态僵硬,暴起的血管昭示着他此刻有多么煎熬。
黎疏怀赶忙过去要搀扶沈久,:“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刚刚下手太重了?”
“我...嗯...”沈久一开口忍不住露出一声轻吟,他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黎疏怀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快步走向卧室,锁好门。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黎疏怀眼睁睁看着卧室的门一点点合上,站在门外的他敲响了房门“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在不出声我叫救护车了啊?”
“别,别!”沈久一急连说了两个别使劲掐住了指尖才使自己尽量清醒一些“我没事,只是易感期而已,你先回去吧。”
“你...真的没事吗?我还是在这守着你吧,我就在客厅,有事你就叫我。”黎疏怀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不安
“没事,真的。”沈久无力的倚靠在门旁边,他甚至不能做到去到床上休息。
屋内是沈久,掩藏在纯白绷带之下的黑色纹路迅速向全身扩张,浓郁的黑色蕴含着不详的气息。
异化,开始了。
“噗——”喉间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他弯腰大口大口呕出鲜血。粘稠鲜红的血液落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
这具身体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没有未来。
他突然脱力狼狈地跌在地板上,倚靠着门喃喃自语道:“还好,还好,刚刚差点就忍不住答应你了,还好,还没有说出口。”
一旁的黎疏怀并未听见沈久的自言自语,他只听到了重物撞击地板的声音,焦急的凑近拍门,大声呼喊沈久的名字;“沈久,沈久!你还好吗?”
“我没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沈久这话既是说给黎疏怀的,也是说给自己的,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默念,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沈久和黎疏怀都倚靠在门上,一里一外,薄薄的木门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短暂的无力之后是更加剧烈的痛感,全身的血液流速陡然加快,每一处血管都被迫忍受着巨大的压力,他难耐的倚靠在门上解开居家服的扣子,原本缠得板板正正的绷带被弄乱,里面竟然是光洁如新的肌肤,不用说伤口,就连一个红印子都没有。
很快,他就连说话的能力也被剥夺了,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被毒蛇缠住的猎物。沈久栽倒在地,睁大了眼睛,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最可怕的是,异化的过程中强烈的痛感还逼着他清醒,在这样的折磨中,偏偏他还能感知到自己身体每分钟产生的变化,既不能呼救也不能昏厥。他必须清醒着经历异化的每一分每一秒。
全身像是被扔进火堆里高温炙烤过一样,浑身上下的皮肤都透着红色,灼烧的痛感穿透皮肤传遍四肢百骸。灼烧感很快又被刺骨的寒意取代,就连骨头缝里都透露着寒气,明显感觉到自己呼出的气体都泛着冷意,就连皮肉都冷的发痛。皮肉骨骼肿胀发痛相互排斥,像是一块木材被人生生从中间劈开,长久的钝痛这样相互交替着折磨他。
时间快点过去吧。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沈久这样想。
信息素完全失去控制,浓郁的白松香填满了整个空间。房间冷寂得像冰窖一样,沈久一脸病色倒在地上,微微蜷缩着的姿势,像是婴儿还呆在母亲的身体里一样。领口大开的上衣和绷带早就散了滚落在地上,还沾上了不少血迹,满地狼藉的室内,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门外,黎疏怀去浴室简单的清洗一下自己,就拽着沙发上的毯子一直守在门口。
整整两天两夜。
等沈久再次打开门时,门口的黎疏怀顾不上整理自己的样子,急切的起身反而没注意被脚下的毯子给绊了一下,一下栽进了沈久的怀里。
风信子扑了一个满怀。
黎疏怀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慌,他匆忙的想从沈久的怀里退出来,避开沈久的搀扶,甚至重心不稳的整个人向后栽倒。好在被沈久牢牢地拉住了手臂。
“疏怀,我没事,别怕。”沈久的嗓子哑的不像话,整个人还透出一种孱弱的病气。
“对不起,对不起...”黎疏怀蹲下双手捂脸,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他太害怕了,这两天他甚至不敢合眼,生怕就因为自己这一闭眼,错过沈久的求救。他一直很后悔自己那天的冲动而深深的伤害了沈久。从来没遇见过这样情况的他,一时间被吓傻了。
“别怕,别怕,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沈久把蹲在地上像个鹌鹑似的黎疏怀从地上拉起来,细心的擦去对方的眼泪,这一次,黎疏怀没有躲避。沈久好像很高兴,拉着他在餐桌旁坐下,轻轻地抚摸他柔软的碎发:“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吧,我煮点面咱们吃,你有什么忌口吗?”
“呜呜呜——没有——”人前彬彬有礼的小黎总坐在餐桌前胡乱的抹眼泪,打了一个响亮的哭嗝,瞬间羞得脸通红。
等沈久端着面条回来的时候,黎疏怀已经恢复正常了。他看着面前这碗简简单单还飘着葱花的素面,突然感觉自己刚刚的眼泪好像还没有止住。
“我的手艺有限,就先凑合吃吧。”沈久不好意思的笑笑,把筷子递给黎疏怀。
黎疏怀看着由碗里升腾的热气,吸了吸鼻子,嘟囔了一句:“挺好的。”
两个人都吃的很快,一来是实在太饿了,二来都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气氛。
吃完后,沈久熟练的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池里。
见他回到餐桌前坐下,黎疏怀不安的掰弄着手指,指尖搓的发红,垂下眼睛不敢去看沈久的眼睛:“小哥,对不起,我错了。我...”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检讨还没来得及背,就被沈久给轻轻打断了。
“疏怀,我也有事想跟你说,我可以先说吗?”
“嗯”黎疏怀小心的抬头瞄了一眼沈久的神情没什么异常,就飞快地低下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疏怀这些天我一直想跟你说,在我心里你一直很优秀,真的。我不能答应你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沈久顿了顿,尽量扯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可他接下来的话却狠狠的刺中了黎疏怀的心:“我生病了。”
黎疏怀此刻也顾不上愧疚了,他猛地抬头看着沈久,一脸不可置信,他跑过来抓着沈久的双臂“你...你说什么?”
“前两天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我生病了。”沈久平静的有些可怕,这些天他想了很多次,决定还是以尽量委婉的方式告诉黎疏怀,这样,即使哪天真要面对自己的离去,黎疏怀至少也能有点心里准备。
“你说什么胡话啊,是不是那个大夫说的你一直用抑制剂信息素失控了?”黎疏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惊慌起来“不就是没有Omega吗?我是,你咬我啊,你,你千万别...”
沈久生怕黎疏怀情绪再不稳定,他双手扣住了黎疏怀肩膀,逼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冷静,冷静下来,疏怀。我只是生病了,这不是你的责任。”
“你要我怎么冷静啊,你...你给我留的那些话,你才不只是生病了那么简单,你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我绝对不会看着你去死,我绝对不...”
黎疏怀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沈久见状头一次对黎疏怀的敏锐感到无奈。他太聪明了,仅凭一句话就看懂了沈久的未尽之言。
沈久上前一步,轻轻地搂住黎疏怀,特有的白松香包裹着两人,黎疏怀渐渐平静下来,泪水还是打湿了沈久的肩膀。他听见黎疏怀略带哽咽还咬牙切齿的声音;“沈久,你不能死,你不要抛下我,我求求你,别都离我而去。”
“不会的,我不会死的。”在那件事结束之前,我不能死,沈久在心里暗暗发誓。手上动作没停,一下接一下的轻拍黎疏怀的背,可能是这两天实在太累了,黎疏怀渐渐闭上眼睛从沈久肩头滑落,可手里还死死地拽着沈久的衣袖。
见状,沈久无奈的笑了,搂住下滑的黎疏怀,抱起来走向客卧,将人轻轻放在床上的时候,黎疏怀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松手,嘴里还在小声的呢喃“别走,求你...”黎疏怀忍不住弯腰细细打量黎疏怀的睡颜,紧蹙着眉,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未干,鼻子哭得红红的,好不可怜。
沈久像是被蛊惑了似的,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力度吻了一下黎疏怀的额头。
“明天见,疏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