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榕从靠着的墙壁边起身。
系统626说:“我可以报给你他的坐标,我的功能有限,但五百米范围内还是可以的,你可以对他进行持续追踪。”
荆榕说:“靠你了。”
626熟练地将附近区域的地形图发送至荆榕的意识。
合作多年,626和荆榕的默契早已养成,626一边探测,一边闲聊问道:“你的精神力被人打碎的事,还是很多年以前吧?”
它也是看到荆榕给那些人做了熟练的急救后,才想起来这件事。
它和荆榕也才合作不久,对于荆榕以前的事抱有强烈的八卦意愿。
只可惜这个哥——
“不记得了。”
荆榕按着坐标点,一边走,一边给出了平常一样的回复。
下过雨又下过雪的地面一片泥泞,并不好走,更何况还要避开王室舰队的制空领域。
这场蒸汽升腾的雨还没有停。
626说:“你打算对他怎么办?你放他走了,这一条已经足够你上军事法庭。”
说完626自己也沉默了。
跟这个哥,说这个世界的军事法庭?
“不清楚。”
比626想的要稍微好一点,荆榕目前还记得执行者的守则,他声音仍然十分平静:“至少他死的时候,我想在场。”
目前的世界到现在,荆榕还没有出过手,世界逻辑仍然按照原本的运转着。
世界线并不照顾玦,玦即将成为历史。
玦六岁时在战场上被俘,送回帝国首都实验室,随后在实验室里活了十三年。没人知道他在这段时间里干了什么,等他逃离后,已经成为反叛军最后的首领。
前任首领被杀多年,反叛组织早已只剩下散兵游勇,玦的出现是罪岛反叛历史的回光返照,而终结这段历史的莱恩斯和乔森将被永载史册。
莱恩斯成为不畏死亡,英勇率领军队,杀死了精神力远高于他们的SSS级怪物,乔森将作为医疗队的代表,成为善良温暖的王妃,而且他将出面提出《善待罪岛人法案》,成为帝国永远纯洁闪耀的那颗心。
只是有什么被忽略了。
荆榕说:“有什么被忽略了。”
626再度提出那个问题:“玦回来拿走了什么?”
“而且,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人都和他有血海深仇,但他一个人都没有杀。那些受伤的人,全部伤于武器自爆。”
“去看看。”荆榕点燃那半支烟,简单决定了后面的行动。
脑海中的坐标的取向变得越来越明显。
这个坐标随着玦身上的定位器,每五分钟向军部发送精准坐标。
军部已经紧急改变了作战方案,所有火力都被派了过来。
“该死的,他到底要去哪?”
军部电台中,充满着各路军官焦急的怒骂,“包围圈一点都没用上,莱恩斯殿下也失去联系……”
“他们说莱恩斯殿下率领的裁决者队伍,已经在今天早上全部覆灭!那个实验体打爆了所有人的精神领域!医疗队急缺人手!”
前线的情况比所有人预想的都更糟糕。
将军大骂道:“到底还能联系上谁?那个实验体真的只有两个S吗!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他!乔森大人能联系上吗?”
“报告将军,也联系不上……”
通信兵看着电台报来的坐标,声音越来越无措,“实验体它,往奥尔克广场去了!”
将军咬紧牙关,重重地锤在桌面上。
“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启动那个武器了!”
*
另一边,626正在火速搜索世界资料,查到这个位置时,连它也迟疑了一下。
“奥尔克广场,它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它建立在奥尔克王宫与四个大城区的交汇点,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的人,都会经过这个广场。”
“它的面积非常大,附近没有任何掩体,非常便于火力覆盖和精确打击。”
荆榕说:“这是送死。”
626说:“这无疑是送死。但以他的能力,明明可以逃,为什么要送死?”
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物,疑问也显得过于平静。
玦将炙热的大雨带来了奥尔克广场。
这个广场是奥尔克帝国立国之时,各方诸侯协力建造的,每一个势力负责一座雕像,用作为这片伟大土地的致意。
属于罪岛诸侯的那一个雕像早已被抹去,干干净净,一点印痕都没有,只有雕像底座下,有一行模糊不清刻印的奥尔克铭文,这文字已经非常古老,这个城市里的人已经没人记得。
连玦本人也不记得。
他六岁时就上了战场,没有人教过他故乡的文字。
他在那座失去的雕像前驻足片刻,随后抬头,望向天空。
灼热的雨水已经将首都的烟霾尽数拂去,空气变得非常干净。
玦现在想要抽根烟,但是没有,他于是暂时放弃了这个小小的希望,转而安静地坐下。
天空中,奥尔克杀伤力最强的精神武器正在集结。那是一个又一个灰色的发射塔,造型是危险的倒三角,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发射出来。
“军部的人研发出的高危精神武器,他们叫它,”626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裁决者。”
荆榕加快脚步追赶,问道,“效果是什么?”
“彻底打散一个人的精神,覆灭他的意识。”626说,“这种伤害不可治疗,玦的精神和意识将不再存在,会彻底地死亡。你也必须小心,如果你的意识被打碎,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知道。”
荆榕的脚步放慢,停了下来。
他离奥尔克广场还有二十米。
第一道“裁决者”发射了。
空气嗡嗡地振动起来,那是一道漆黑的权杖样的精神造物,没有火光,没有声音,但也没有阻力。
漆黑的权杖在暴雨中降下裁决,裁决结果只有一个:死亡。
三秒后,气浪从中央广场振出,横扫一切,将这场炙热的暴雨席卷。
雪重新飘落。
荆榕抵达了奥尔克广场。
他看见玦躺在广场正中,漆黑的权杖当胸穿过,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血自权杖之下缓缓流淌,但也没有多少了。
这一路过来,玦的血已经快要流干。
玦的身体剧烈抖动着,仿佛濒死之际的小动物,连那漂亮得如同熔金与霞光的头发都黯淡了不少。
只有那一双染了血的,静谧深远的蓝眼睛,仍然冷静地看着荆榕。
他一定非常疼痛。
因为疼痛,他或许并没有说话的打算,但再度见到这个裁决者11号时,他又笑了一下。
玦一开口,血就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涌出。
但荆榕听见了他说的话。
玦说:“有烟吗。”
这并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个询问。他并没有把这个有病的裁决者11号放在眼里,玦六岁之后,就不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否则他成为不了罪岛反叛组织的首领。
最后一个首领。
荆榕手里的半根烟已经要燃尽,他重新点了一根新的,放在他嘴中。
但玦已经咬不住烟头。
荆榕将染血的烟头放在他身边,低头认真地看他的眼睛:“你还有什么愿望,我可以替你完成。”
对于执行者来说,这句话已经非常越界了。
但眼前这个快死的人,有世界上最漂亮的两种颜色。
玦笑了一下,眼底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动,那意思是他已经没有需要别人帮他完成的事了。
大雪慢慢地覆上地面。
玦闭眼细想,慎重的决定了自己的临终遗言。
“我想去奥克维尔克。”
“在死后。”
“奥克维尔克,那是哪里?”荆榕低声问。
但是玦不再回答,他的呼吸已经变得非常微弱,意识陷入昏迷。
“你在实验室档案部拿了什么东西?”
这句问话一样陷入寂静,只剩下落雪的声音。玦铁了心要将他的一切秘密带进坟墓。
626:“他的生命还有两分钟结束。”
626:“他不是世界之子,如果你有私心,在这里结束他,免他磋磨。”
荆榕低下头,玦已经闭上了眼,他身上的生命里正在急速流失,熔金与霞光的颜色被埋入大雪。
而那眼里的蓝色,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荆榕伸出手,拂开他发上的雪,动作很轻。
随后,荆榕站起来,伸手握住那根漆黑的权杖。他的手很稳,并不牵动玦的伤口。
“裁决者”通体漆黑,是纯粹的意识体造物。
在荆榕碰到它的一瞬间就知道,它产生于历代上千人最高裁决者的杀戮意志。
这种杀戮意志感知到了他的触碰,正向他汹涌袭来,对这个黑发黑眸的青年进行裁决。
荆榕无视了它的裁决。
自虚空中,荆榕拿到了属于他的执行官武器:那是一把截然相反的武器,素净流淌的银光刺破了周边的黑暗。
那也是一把权杖,与其说是权杖,不如说是一根棍子,它通体银白,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惟有银河星辰一样的力量流淌。
626说:“我看到了,他真的有两种宇宙里最漂亮的颜色。”
626说:“这么漂亮的人如果不是世界之子,那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荆榕低声说:“世界一贯如此。”
他伸手一扫,“裁决者”瞬间粉碎,黑色的扬尘瞬间覆满了周边。
不等荆榕说,626就已经拿出了医疗技能,急速修补玦身上的伤口。
荆榕仍然凝望着天空,这一瞬间,626感知到他周围凛冽汹涌的风声,那个熟悉的执行官重回眼前。
天上的轰隆声没有停止,空气正沸腾,或许是怕高危实验体死得不够干净,天空中陆续降下第二道、第三道“裁决者”。
荆榕抬手一挥,动作随意,这些“裁决者”一瞬间悉数粉碎!
随后他低头,把玦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玦胸口的破洞已经被补好,血也不再往外流了,只有呼吸声仍然微弱得看不见。
626兴奋地对他说:“哥们,世界线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咱们回去就得写检讨了,说不定要去宇宙执行局坐牢!我还没有坐过宇宙执行局的牢!”
荆榕眼底带上一些真正的笑意:“我也没去过。那儿的牢房听起来有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