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苑里,傅云修一如往常的在屋里看书。
今天天气难得的好,阳光斜照进房间,风里都带着丝丝暖意。
傅云修眯了眯眼,随即面无表情的关上了窗户。馒头他们不在,原本就安静的小院这下是越发安静了,就连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叫个没完的麻雀今日都没声了。
傅云修转动轮椅,回到了书桌前。
书是看不进去了,他找了张字帖,打算练练字。
铺好纸张研好了磨,傅云修正说要动笔,就听见后院里传来声音。
还不等他分辨原因,便听得阿满的大嗓门,“公子,我们回来了。”
馒头将部分东西放到厨房,阿满则是拿着顺路买的糕点来到傅云修的房间。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也不等傅云修说话,门便从外面被推开。
阳光趁着阿满进门的间隙透进来,晃得傅云修眼前一亮,下意识的偏头闭眼。阿满已经踱步到眼前,“公子,我们回来了!”
阿满声音活泼,却也显得莽撞,自小的教养,让傅云修没法理解她这种慌慌张张又冒失的行为。
薄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回头却正好对上了阿满那双黑如墨玉般的眼睛,亮晶晶的,如同雨后天空,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色。
阳光就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镶上一个金色的光边,梳着双丫髻的头发有些微微松散,却又不失美感,反倒是给她增添了一丝稚气和天真。
傅云修准备说教的话忽然就堵在了嘴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甚至觉得,阿满就应该是这样子的,自由不羁,活泼天真。
难不成非要将人变得像他一样,成为一滩激不起半分浪花的死水?
傅云修紧了紧手指,移开目光轻咳一声,这才发问,“不是说要找人修房顶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而且听动静,似乎只有她和馒头回来。
“东西买完了就回来了。我们出门的时候遇上了隔壁的朱大叔,他会修房顶,而且他还给帮着我们买了瓦,省了不少钱呢,不过他说得午饭过后才能来修。”
阿满边说便将自己顺路买的糕点打开给傅云修,“这是我在路上买的绿豆糕,虽然便宜但是味道很好,公子你先吃一点垫吧垫吧,我去做午饭。”
阿满顺手就将糕点递了过去,殊不知傅云修其实最讨厌在书房吃东西。小时候傅云霆调皮,在书房一边习字一边吃条头糕,却不慎打翻了盘子,将他画了整整两个月的画给毁了。
虽说他也是无心的,但自那以后,傅云修就严禁有人在书房吃东西,包括他自己。便是喝茶,也是要将茶杯放的远远的,以免旧事重演。
眼下,阿满虽然是将整个纸包捧了过来,可绿豆糕的碎屑还是顺着油纸落下,在纸上留下一点淡黄。
傅云修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推辞,“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好,那公子,中午我们吃面好不好,我买了土豆,正好做土豆泥拌面。本来我买了只鸡,想炖了做鸡汤面的,可都这会儿了,怕是来不及。”
“随你。”傅云修说。
傅云修性子向来淡漠,在梧桐苑的这几年,更是让他变得越发冷漠,说话也是惜字如金。面对阿满热情的喋喋不休,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寥寥几个字。
好在阿满不在乎,或者说是神经大条,根本就没意识到,反正是不受他一丝影响。听傅云修没意见,立马咧起了嘴,“那公子你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你了。”
阿满关门出去,方才还阳光明媚的房间瞬间又陷入了阴暗。傅云修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眼桌上打开的,压了他小半边纸的油纸包,伸手正要将它推远些,阿满的声音再次传来,“公子。”
傅云修手一抖,做贼心虚似的急忙收回手,“什么事儿?”
清冷的声音罕见的带了一丝慌乱,但阿满却并未发现,她从窗户里伸头进来,“公子,今天天气好,开窗通通风吧,总闷着也不好。”
傅云修从屏风的缝隙望去,才发现自己方才关上窗户后居然忘记上栓了。
所以阿满才能这么轻易的从外面打开。
但自己似乎并没说过要开窗,阿满这般的行径,是否有些过于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清冷的眸子染上一丝不满,傅云修开口想要制止显然是已经晚了。
阿满说完话就跑的没影儿了。
馒头到现在都没进来,傅云修自己去关窗户吧又懒得动,罢了,开着就开着吧!
经阿满这么一闹,傅云修写字的心也没了,索性收起纸张,将还没看完的书拿了起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钻进屋里,隔着屏风的镂空,在书桌上撒下点点星子。轻柔的春风悠悠的荡着,夹杂着丝丝绿豆香,在房间盘旋。
傅云修鼻头翕动,在第三次看向那绿豆糕后,终是没忍住捻起一块。
糕点入口,甜腻的味道瞬间就溢满了口腔,紧接着便是浓浓的绿豆香气,口感沙沙的并不细腻,比起傅云修在侯府吃过的云片糕雪花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傅云修却意外的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他并不是一个嗜甜的人,甚至因为腿上的残疾,他扭曲的厌恶一切美好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觉得那是一种浪费。
可眼下的这块绿豆糕,却突兀的打开了他封闭了许久的心房,里面晴空万里,阳光朗照。
*
厨房里,阿满正在心情不错的哼着小调和面。
馒头将买来的东西归置完,原想着去看看公子的,接过厨房门还没出去,便被阿满抓着烧火,说要准备午饭,还是什么他从来都没吃过的土豆泥拌面。
阿满的厨艺他是知道的,虽然还没见到实物,竟也有了几分期待,于是便把看公子的事儿给忘到身后。
阿满将已经活成面团的面放在瓷盆里面,盖上布子让醒发一会儿。洗干净面手后,拿出今日买回来的菜,挑了两个顺眼的土豆让馒头削皮,她自己则是摘了一点炝锅用的大葱芽。
地下的陶盆里还有一点她昨日在后院找到的野蒜,阿满决定在做个野蒜拌豆腐。
这好歹也算是他们自己开火后正儿八经的第一顿饭,可不能应付。
等收拾好一切,阿满开始掌勺做饭。
野蒜拌豆腐很简单,将豆腐切成大小适宜的小块,在热水里抄一下,随即放上切好的野蒜,盐,调料,那热油一泼,在稍微放点醋,用筷子一拌,雪白的豆腐,翠绿的野蒜,便是真正的一清二白。
至于土豆泥浇头就更是没有丝毫技术含量了,热锅凉油,等油热了先用大葱芽爆香,随即放切成丁的土豆煸炒,等土豆变颜色加入盐和调料,再放少许酱油增色,随即加热水没过土豆,一直将土豆丁煮的软烂化开后关小火,放入切碎的荠菜配色边算是好了。
馒头从阿满开始起锅后便一直抱着期待,可真当看见阿满将那一盆糊糊状的东西端出来后,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
这玩意儿,真的能好吃吗?
在馒头的认知中,所有的面条都应该是带汤的,而所有的饭食,也当是色香味俱全的。
虽说阿满这一锅糊糊闻着确实不错,但这卖相……
他不敢苟同。
阿满将浇头打出来后让馒头帮忙刷锅,就看见了馒头紧皱的眉头,瞬间便明白她是被这一锅糊糊给吓着了。
不过没关系,等会儿保准把他香一个跟头。
阿满没解释,而是去弄自己的面团,经过一段时间的醒发,面团变得松软,也更好拿捏,阿满用劲揉了几下,刚才还疙里疙瘩的面团瞬间变得光滑。
至于擀面切面,这更是阿满的拿手好戏,村里出来的孩子,这都是最基本的。
阿满一套切面刀法使得行云流水,看得馒头眼睛都直了。
待阿满切好了面,馒头去请傅云修到饭厅吃饭。
踏过月亮门,馒头这才想起,从外面回来许久,他还不曾到公子那里去问安。
脚下猛然顿住,馒头思索着等会儿若是公子问起,自己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自己贪口腹之欲,想让阿满快点做好饭,所以把问安这事儿给忘了吧!
虽然这是事实。
但转念一想,馒头又觉得,依公子那性子,怕是也不会无聊到计较这种小事。
这样一下,馒头原本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理了理衣裳,往东上房走去。
小院经过早上的整理已然十分整洁,暖和的阳光落下来有些刺眼,馒头不由得眯了眯眼,走到阴凉处,结果回头就看见傅云修在窗边凉凉的盯着他。
那审视的眼神,馒头顿时脊背一紧,讪讪走过去,“公子。”
“舍得回来了?”傅云修语气不咸不淡。
想起自己竟将那一小包绿豆糕都吃完了,傅云修生了好大一会儿的闷气。
他并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更何况在双腿残疾后,他已经甚少一下子吃很多东西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上茅房麻烦,他不大愿意麻烦别人,更不想让人看见那样不堪的自己,哪怕是馒头。
可眼下,他竟然将这些浑都忘了。
傅云修思来想去,一方面怪自己意志不坚,另一方面,便是馒头没将他的话当回事儿。
明明他说过了,不许让阿满进屋来伺候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讨厌在书房吃东西,这些规矩,阿满不懂,难道他也不懂吗?
傅云修严厉的谴责完自己后,便等着馒头过来问安,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反倒是厨房里飘出来阵阵饭菜的香气。
若有似无,缥缥缈缈,引得他书也读不进了,索性来窗边晒晒太阳。
馒头被自己公子盯得头皮发麻,只能一个劲儿地挠头傻笑,“公子,午饭好了,您是去饭堂吃还是在屋里吃?”
馒头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转移话题,“阿满今日做了土豆泥拌面,看着就好吃。”
“呵”傅云修轻笑一声,“你倒是对她的厨艺挺有自信。”
傅云修本也不是真的要兴师问罪,况且在窗边呆了这么久,晒了这么久的太阳,心里的那股郁气早就散了。
“走吧,去饭堂吃饭。”既然已经决定留下阿满了,便没必要再区别对待了。
馒头闻言面上一喜,忙不迭进屋推着傅云修到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