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外的雷鸣暴雨使得周遭声响混杂,而女孩哭的正伤心忘我,因而并未注意到秦婵的存在,满面泪水,狼狈中透着些许可怜,惹人怜悯。
忽地,一双骨节分明的纤长玉手握着绣帕探入视野,张琬呆呆怔住,抬眸看向眼前熟悉面容,一时竟不知虚实。
秦婵无奈弯身替女孩轻柔擦拭脸颊泪痕,视线落在她因沾染泪珠而更显澄澈无害的圆眸,先前心间积存的情绪,亦消散干净。
这令人琢磨不透的感受,大抵也是因眼前女孩而起吧。
“呜呜,阿贞姐姐你怎么一直不回信呀?”张琬迟钝的回神,整个人投落对方怀里,满是担忧的唤。
这突然的亲密动作,让秦婵微微恍惚,僵硬身段,不知如何是好。
待秦婵察觉女孩贴近侧颈间的湿润,方才抬动手臂,轻拍女孩身背,好似真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儿。
虽然秦婵从未养过小猫儿,但是现下就是无来由的觉得二者很是相似。
不多时,两人进入阁内,秦婵才以书写回应:[近来事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
解释,并不全是虚假,因为秦婵确实被母亲安排其它事情。
而张琬并没有怀疑,视线落在桌上被整理的竹片,面热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把这些还我?”
先前以为阿贞姐姐出事,所以张琬写了好多怪不好意思的想念话语。
秦婵探手收拾部分整理成册的竹片,摇头书写:[既然是赠我,岂能收回?]
张琬见对方一本正经模样,只得忍着羞耻的应:“好吧,不过阿贞姐姐可别给旁人瞧见了。”
闻声,秦婵颔首答允,指腹将最后几处竹片耐心钻孔,而后娴熟的以细绳编册,神情端正而专注。
见状,张琬虽有些不解,却也没有打扰,顾自打开食盒,端出吃食,热情唤:“今天母亲来祭庙带了好些吃的,阿贞姐姐可以尝尝呀。”
秦婵摇头,自顾展开编集竹册观阅内容,其中断续言语之间尽是女孩一贯的直白念想用词。
不过亦有几句模棱两可的问询自己新友的言语,大抵是在猜疑自己为何不予理会她吧。
对此,秦婵想起女孩身旁的新玩伴,探手合上竹册,书写回应:[我并无其它友人,另外你今日为何独自来藏书阁哭泣?]
张琬没想会被对方这么直白的询问,顿时窘迫的红了脸,只觉丢死人了!
其实张琬亦说不上来自己具体是因为哪一件而伤心。
毕竟从入祭庙以来,实在是发生不少讨厌的事情。
张琬犹豫间望向眼前安静等待自己回应的阿贞姐姐,只觉她像一方波光粼粼的宽广静谧湖面,仿佛任何风浪暴雨都无法破坏掀起波澜,让人分外安心,不假思索的应:“我可能是太想念娘亲了吧。”
明明张琬从未见过离世的娘亲,但是看着阿贞姐姐,突然觉得很是怀念。
这并非是指张琬觉得母亲待自己不好而生疏,只是母亲忙于朝务,而且大多时,总有种不苟言笑的威严。
所以张琬亦不敢太过撒娇亲近,但是阿贞姐姐就不一样,她总是会倾听默许自己的一切言行举止。
当然可能是阿贞姐姐不会说话,所以没法拒绝自己,张琬挠头尴尬的想着。
不过阿贞姐姐并没有写过讨厌自己,想来还是挺包容的吧。
而秦婵对于女孩的言语,美目显露茫然,并不懂她的回答,脑间思索的书写:[因为想念,所以才哭吗?]
这对于秦婵而言是一件有些难以理解的事。
哭泣,秦婵通常只在处刑献祭的犯人面上看到过,不过那更应该被称为恐惧吧。
可女孩很显然并没有受到如此刑罚,她却仍旧会哭泣落泪,让秦婵有些疑惑。
张琬点头,并未发觉对方眉目间的迷惘,自顾解释的出声:“嗯,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娘亲,但是总觉得阿贞姐姐很像呢。”
语落,秦婵眉目间困惑更甚,自己像她的娘亲?
可是从女孩的五官来看,秦婵实在看不出自己同她有容貌相似之处。
张琬迎上投来的打量目光,亦察觉自己好似说错话,面热道:“啊,不是,我的意思是阿贞姐姐给人的感觉像娘亲,其实我也没见过娘亲容貌!”
秦婵见女孩如此解释,没再书写询问,心想感觉,看来是一种模糊不可名状之物吧。
“对了,我今天见到母亲,还得到一个糟糕的消息呢。”
[什么?]
张琬咬住酸甜可口的果脯,发愁叹气应:“母亲突然说给我定的联姻婚事,可能要提前一年准备,这下真是不知该怎么办。”
[既然是你母亲做的决定,那自然要听从安排,何必困扰?]
“因为我不想以后跟母亲安排的那个坏女人成婚。”
闻声,秦婵视线落在女孩抗拒模样,神情微凝重,书写:[难道你想跟别的人成婚?]
张琬被问的一愣住,摇头应:“没有,但总之绝不能是那个坏女人吧。”
见此,秦婵才知女孩想一出是一出。
本来秦婵商议提前一年来准备婚事,就是想表明自己没有毁婚意图,好让女孩安心,不再多疑。
可现在看来,女孩才是唯一存有毁婚念头的人。
“说起来,如果以后可以娶阿贞姐姐,坏女人岂不是就嫁不成我啦!”张琬脑袋里灵机一动,言笑出声。
闻声,秦婵严谨摇头,用以表示拒绝。
女孩大抵还不知论嫁娶,其实她才是被张亲王嫁入太阴祭司圣女势力的人。
通常诸侯王室继承爵位的王女不会跟祭司圣女联姻,原因就在于此。
因为祭司必须要在皇权和王权保持中立,所以女帝是不会准许结盟。
故诸侯王室跟祭司圣女联姻,亦不会选族中继承人,否则就是放弃继承爵位。
女孩,却是一个意外。
当年因女孩出生不祥,流言四起,张亲王不得不用圣女联姻护她性命,偏生她又是唯一血脉,想来母亲当年亦另有算计之心吧。
张琬见阿贞姐姐拒绝,眼露意外,心间有些失落,娇气的唤:“我家里很多好吃好玩的,阿贞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呀?”
虽然本来只是无心之言,但是对方这么直白拒绝自己,张琬心里有些小小受伤。
秦婵只得直白书写回应:[因为我已经知晓,你是跟太阴圣女婚约的亲王之女张琬,若是违背婚约,便是私通,当罚重刑。]
这突然的一句话让张琬顿时傻眼!
自己怎么就突然暴露了!
“阿贞姐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替太阴圣女办事,自然知晓婚期提前一说,可你亦如此凑巧,岂不蹊跷?]
秦婵很是轻松的解答女孩的疑惑,心想真要细说,她身前的长命符锁以及佩戴着亲王世女身份的玉珏,就足以证明并非寻常人家。
张琬一听,才知自己失言败露,懊恼又心虚,忐忑的出声:“那阿贞姐姐还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毕竟自己不祥的名声在国都和祭庙人尽皆知呢。
[嗯。]秦婵书写郑重回应。
“太好了,我真的很喜欢跟阿贞姐姐待在一块。”张琬表露亲切的凑近身侧,而后探手解下贴身佩戴的玉珏,“喏,这是很贵重的物件送给阿贞姐姐!”
秦婵垂眸看向落在掌心的玉珏,当然知道这是代表她王室女身份的象征之物。
张琬担心她不知情,特意解释:“祭庙的处罚太多,你又是不会说话的巫史,很容易被欺负,可是王女身份不一样,通常不主动闹事挑衅,至少可以免除肉罚,所以这个能护你平安,千万别弄丢了呀。”
这阵子一直不知对方消息,张琬心间总担心她是受到骇人处罚。
尤其是刚才张琬知道诸侯王女都会被献祭,因而更替她担忧。
秦婵眸间略微失神,目光看向女孩认真模样,才知她在竹片中的担心言语是真切存在。
[那你呢?]秦婵指腹停留在她掌心书写,便欲把玉珏还给女孩。
因为这物件确实有些过于贵重了。
只是对于身为太阴圣女的秦婵而言,反倒没有多少用处。
“阿贞姐姐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被欺负的。”张琬摇头说着,全然忘记刚才自己哭成泪人模样,因想起先前听祭徒提起献祭,心有余悸的感慨,“不过说起来真的很危险,我可能差点就成为今天献祭王女中的一人,那就再也见不到阿贞姐姐。”
话语细微,秦婵却觉得刺耳不适,掌心微紧的握住玉珏,一时迟疑。
半晌,秦婵思索的郑重书写:[你不会有事,我们已经见面。]
这话语并不通顺甚至有些奇怪。
但张琬还是被安抚颓靡心情,积极的出声:“嗯,不管如何,总之现在没事呢!”
先前从母亲那儿得知婚事并未取消反而提前时,其实张琬很害怕自己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死亡的恐怖滋味,世上没有人会想要体验的。
可现在张琬突然安心不少,哪怕拼尽努力,最后仍旧会再次死亡。
至少自己得到一个很好的朋友,总归是死而无憾了吧。
正当张琬情绪分散时,没想忽地面部落下温凉指腹,抬眸回神,眼露困惑的看向身前严谨模样的阿贞姐姐,才发现她似乎在自己额前绘制祭祀符咒。
祭庙巫史有教过王女们识别不同的符咒画图。
可张琬没有怎么认真学,不禁好奇,她这是给自己画什么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