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林评成了思庄的兄长,思庄在全村即将断粮的情况下,一改往日跟着村民随大流糊弄的一日两餐,开始认真煮一日三餐。
为此,林评特意精挑细选,给她投递了一本非常实用的电子菜谱,以及所需的相关食材和调味品,并两口铁锅和一把锅铲。
思庄全都用上了!
要知道她一个仿真机器人,是用能量维持生存的,压根用不着吃饭,往日不过是做做样子,方便她融入村子生活而已。
按照标准的食谱做菜,不说多好吃,绝对不会难吃,香味传到隔壁,当真馋哭小孩。
一天三顿不重样下来,第二天到了饭点,全村小孩儿都蹲在她家篱笆墙外咽口水,嗦手指头解馋。
场面一度非常像植物大战僵尸中的某一幕。
思庄全做不知,一早便多做了许多,一人喂他们一口油汪汪的小葱炒鸡蛋,晌午一人送他们半块巴掌大的鸡丝葱油饼,傍晚特意包了皮薄馅儿大的馄饨,一人来一个,孩子们晚上做梦都在砸吧嘴流口水。
第三天,都不等思庄做饭,孩子们便早早守在她家门口,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从香味飘出厨房便开始流口水。
思庄还是一天三顿让孩子们尝鲜,每顿不重样,吃的孩子们眼神放光。
才三天时间,思庄就发现有那年龄大,长的高的,想多吃多占,从年龄小的孩子手里抢吃食,双方打的头破血流。
针对这种,思庄不管谁对谁错,下一顿双方都没得吃。
还有那心眼儿多,前头她分发的时候排了一遍队,转头又悄摸摸溜去队伍末尾再排队的。这还算讲理的,有那不讲理的,直接插队,更小的孩子们敢怒不敢言。
一开始思庄也没言语,到了第二顿,她只告诉孩子们:
“每人只能拿一份儿,你们一共十三个人,我也只准备了十三份儿,我会从头开始分发,发完为止,谁多拿了谁少拿了,我并不在意。
毕竟我又不是你们爹娘兄姐,不在意你们谁欺负谁,我白给你们吃,还让你们把我当傻子哄,哪有这种好事呢?”
其实小孩子是最会看人眼色的,瞬间便感觉到了思庄的不开心。
当天傍晚,便不知用甚么法子选出了领头人,由领头人负责维持秩序。还在晚饭前,有孩子帮思庄将院子打扫干净,撒上清水,有孩子搬来了一捆从山上捡回来的柴火。
到了第四日,马服君夫人亲自带着儿子赵括,还请了医师随行,特意上门探望思庄。
五辆牛车连带主仆,装的满满当当,瞧着就是大户人家出行,和门客带着下仆上门的气派完全不同。
村民不再敢围观,连急着出门的孩子也一并被拘在家中不叫出门,免得惹了贵人厌烦,凭白遭祸。
思庄与马服君夫人他们都很熟了,一番见礼后各自落座,马服君夫人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催医师先为她诊脉:
“原也是我欠你的,千万别客气,我叫医师每月来为你诊两次脉,你也别怕麻烦,在家需得好好吃药才行!”
思庄还是小小的坚持了一下:
“这病与您无关。”
马服君夫人只是握紧了她的小手,眼神里露出不赞同。
在医师为她诊完脉,给出一如既往“内伤未愈,需静养,我重新改个方子试试看”的诊断后,思庄主动道:
“前些日子我兄长送了一册食谱来,还有些他游历在外所得的佐料与食材,我尝试过后竟觉十分美味。此前多仰赖夫人与公子照料,不若今儿便由我亲自下厨,叫您尝尝鲜,聊表心意!”
众人再次听见她口中不存在的兄长,也只当陪她做戏,哄她开心,不曾拆穿。
马服君夫人还怜爱的摸摸她枯黄的发包,配合道:
“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这样罢,叫赵括带两个下仆给你打打下手可好?”
马服君夫人又不是不知礼的野蛮人,他们这般出身,哪有上人家做客,还叫主人亲自下厨的道理?
那不成了恶客!
不过让她儿子和思庄一道儿下厨,便是彩衣娱亲的意思,倒也不算折辱人。
赵括不等思庄回答,便点了两个干活儿利索的下仆往厨房走,还回头催思庄:
“做扁食罢,腊八时你叫人送家里的扁食味儿真好,我叫家中庖厨又做了几次,都没那个正宗,总是缺点意思!”
那扁食,如今回味起来赵括还想偷偷咽口水。
皮薄馅大,清而不淡,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腻,五滋六味俱全,香、松、软、肥、浓、酸、甜、苦、辣、咸、鲜,完美融合。*
思庄慢吞吞跟过去,顺道儿就给安排好了:
“我和面,来一个切菜,再去一个烧火,你在边儿上瞧着别捣乱就行。”
赵括可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他认为这是思庄体贴他的行为,毕竟他这种贵族出身的公子,自来也没有下厨的习惯。还纳闷儿呢:
“切甚么菜?不是应该剁馅儿吗?”
思庄这才告诉他真相:
“不做扁食,今儿吃饸饹面!”
赵括先是失望,随即又双眼一亮,抚掌而笑:
“饸饹面好啊,多做点码子,我喜红烧的,我阿母喜酸汤的,旁人调的汤总不如你家的鲜美,也是奇了怪了!”
思庄今日格外好说话,挽起袖子,边和面边应:
“行,剩余的红烧码子你都带回家叫人给你阿父煮面吃,他老人家喜辣,我再添两匙特制的油泼辣子,保准他老人家欢喜!”
赵括和思庄熟了,知道她这人有一说一,最做不来假客气的事,于是从不在她面前搞谦虚那一套,当即便乐呵呵应了:
“回头叫我阿父专门谢你!”
饭菜还没出锅,赵括闻着味儿便已经迫不及待了。
以往他作为贵族阶级,食案上是绝对不会出现这些贫民饭碗里才有的玩意儿的。但他去岁偶然在思庄这里用了一回后,便爱上了饸饹面那种特殊的口感。
荞麦高粱去壳儿,磨成粉制成面条,加上思庄的独家秘方调味,滑溜又爽口。甚至为此给出了极高评价:
“吾愿与八珍宴相换。”
赵括所谓的“八珍”,是从周天子时期传下来的,《周礼·天官》中有“珍用八物”、“八珍之齐”的说法。
《礼记》中记载,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珍、熬珍和肝膋八种食物,是为八珍。
也有牛、羊、麋、鹿、马、豕、狗、狼乃八珍的说法。*
不管哪种,都是以肉食打底,乃时下贵族餐桌上的美味,只有在祭祀聚会等重大场合才能用到。
可见赵括对思庄厨艺的推崇。
他把这些絮絮叨叨说给思庄听,思庄认为他纯属得不到的在骚动,她敢用她和林评的性命做保证,她思庄,厨艺平平。
以往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稍微多耗费一点能量,给她攒了点调味品,满足日常并不需要的口腹之欲罢了,没成想最后便宜了赵括一家。
不过现在有了林评,这点能量也不用浪费了!
“肉食者对藿食者的新鲜劲儿罢了!”思庄如此评价。
所谓肉食者,便是赵括这等贵族子弟,日常多以肉食为主之人。
且这些人在选择食材时很看脸,夜间会哞哞叫的牛,上下睫毛相交的猪,屁股上没毛的狗,一律被认定为二等食材,不为贵族所喜。
而所谓的藿,是当下的大豆嫩叶,藿食者便是以大豆嫩叶为食的平民和奴隶。
尽管从春秋时期,孔子就提出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标准,但自周王朝以来,因着严厉的等级制度和生产力,以至于平民多以——
米少水多的“糜”,米稍微多一点的“粥”,在粥里加了肉的“羹”为食。
若是连这些都吃不上,那就只能煮点大豆叶子勉强糊弄肚子,做个藿食者了。
赵括对思庄给他的评价,认真做出反驳:
“偏见!在野之人对在朝之人的偏见!平民对贵族的偏见!以及女娘你对自身认知不清晰的偏见!”
你觉得你是藿食者,事实上,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跻身肉食者行列!
思庄不置可否,摆手赶人:
“去外头玩儿罢。”
由此可见,在思庄这里,赵括某种程度上也就和成日只知玩乐的孩童一个等级,可惜赵括本人并没有领会这层含义。
思庄还抽空用做了两道凉拌菜,烙了一笸箩葱油饼,隔着窗喊赵括:
“打发个人去村里喊孩子们过来吃饭,记得叫他们带上碗筷,今儿可以每人吃一碗!”
赵括轻轻皱眉,如今村子里甚么情况他一清二楚,村民这是欺负思庄年纪小不会持家呢?
马服君夫人闻言也露出不悦,但隔着厨窗瞧见思庄面上并无不快,于是朝儿子轻轻摇头:
“去罢,快去快回!”
赵括吸吸鼻子,闻着空气中勾人的香气,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儿,决定此事回头再议。
于是这天晌午,村中孩童们端着碗,在思庄家院子外吃到了一整碗饸饹面!
羊肉混着木耳丁,蘑菇丁,萝卜丁,山药丁以及芫荽和葱花作浇头的红烧饸饹面!
另外每人还能分到一整个巴掌大的葱油饼,两筷子凉拌菜!葱油饼还冒着热气儿,凉拌的荠菜和藿菜嫩芽儿,蒜香混合着醋香,引人垂涎。
即便家中年景好的时候也不敢这么造啊,何况如今!
年纪大些的孩子对此还有印象,能认出这是饸饹面。年纪小的,当真是人生第一回吃,恨不能将头埋进碗里,喝完汤不算,连碗底都要舔的干干净净!
两年来第一回吃饱肚子,孩子们幸福的脑袋发晕,抱着空荡荡的饭碗不撒手,好似还能从中闻到那醉人的味道,暗暗发誓,晚上一定要抱着这个碗睡觉,定能做个不饿肚子的美梦!
赵家的下仆们远远瞧见,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可怜见的,都不用洗碗了!”
事实上,别说村里没见识的孩子们如此,赵括的吃相也叫人不敢恭维,一碗饸饹面三大口下肚,小菜碟底的料汁,蘸着葱油饼吃的干干净净。
也就马服君夫人,自持长辈,勉强端得住,不过下筷子的速度到底是比往日快了几分。
反倒是思庄,并不需要这些东西维持能量,估摸着有八分饱便停箸。
这点,就让一直暗中观察她的赵括母子,更加确定她绝非普通庶民出身。
要知道,如今日这般饭菜,连他们都吃的有些失态,往日带回家中的吃食,家主马服君也赞不绝口。偏思庄好似司空见惯,并未有任何惊艳和贪恋。
如此,待她更多几分敬佩。
马服君夫人离开前,还小声问思庄:
“别因为面嫩张不开口拒绝,就被他们给欺负了,我出面去调节都可!实在不行你上我家住段日子,瞧瞧我为你布置的屋子,定然欢喜的!”
思庄还是那句话:
“我兄长近期便归,家中事务自有他做主。”
马服君夫人一顿,心说你还认真上了?她逗小孩子:
“那你兄长姓甚名谁?”
思庄回答的自然极了:
“姓林名评。”
哎,还真编的有模有样!罢了,回头让管家私下里走一趟,就当是给你那不存在的兄长出头了!
如此五日下来,全村都知道孩子们在思庄这里吃的有油水,有些长辈不仅不约束家中小孩,还会打发家里十来岁的少年和小孩一起去思庄家守着。
有些长辈则面上过不去,即便孩子哭闹,也将人拘在家里不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