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吸着鼻子道:“若是分得了我也早改嫁了。可那死鬼似我的心魔一般,教我无时无刻不想他。想必鬼爷从未倾心过一个人,若像我这般爱恋过,定能理解我的心思。”
谁料鬼自逍的逻辑缜密得狠,道:“省省吧,你那破破烂烂的桃花,他要是真的在意你,自当来寻你,你空手回去,他又岂会不包容迁就,还须你吃力讨好?”
江熙想了想,换个说辞:“哎,他喜欢鸡血石,我便想给他最好的,看他开心我就心满意足。夫妻间的情意就这么简单,鬼爷没有成婚大概是不会懂的。”
鬼自逍右手撑着脑袋看他:“这还算有点意思。那你觉得他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鸡血石?”
江熙:“他喜欢捧着鸡血石的我。”
鬼自逍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一阵:“细讲你们夫妻间的情意。”
江熙看鬼自逍喜欢听和睦的故事,便投其所好,洋洋得意地比划道:“那死鬼长得有这么高,白白净净,模样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上战场能下厨房,嘴巴笑起来就像裂开的石榴一样,看起来就甜甜的。爱慕他的姑娘少说有万数以上,哪怕是天上的仙娥见了他也愿自贬下凡。你说他有实力花心吧,偏又是个痴情种,娶了我之后就再没多情看别的女人一眼,又细心又顾家。这么好的男人上哪找去,我是爱得不行。遥想初次见面时,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个头还没我高,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口味刁钻爱挑食,学问在学堂是倒数第一,当时就没想他能长成个模样……”
江熙前边还是编的,后边都无需编了,直接照着萧遣小时候的屌样描述,是如何叛逆,如何教人发狂……
他虽是问东答西,鬼自逍却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那你觉得他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额……”江熙摊手,做自负状,“这还用说,自然是一见倾心。我也不差,当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
这似乎勾起了鬼自逍内心深处的记忆,他如遇知己,敞开了心扉,痴痴道:“我也有过一见钟情的人。”
江熙接住话题:“谁那么幸运,竟得鬼爷的欢心?”
鬼自逍:“他最近走丢了。”
江熙:“鬼爷可否告之她的相貌特征和名字,我给鬼爷找去。”
鬼自逍凝着他,道:“王孙堕荡君王祭,大漠孤霜月刹罗。”
“月……月刹罗?!”江熙又懵又惊,又卷起了脚指头,怯怯斜眼道,“他……不是古镜国现任圣君曾经的爱侣吗?”
鬼自逍冷笑:“我比圣君更早认识他。”
正是焦尸情人给盗尸贼讲情史,冤家路窄不是?
这不算可喜的故事,江熙欲言又止。
鬼自逍:“你想问我跟月刹罗有没有相恋过?”
江熙不敢看他,微微点头。
鬼自逍:“没有。是我一厢情愿,他一直不知道。”
江熙想鬼自逍虽然浮夸,但穿着打扮都十分有品,而圣君作为一方君王,见过的美人自然不可胜数,他俩都对月刹罗一往情深,那么:“他一定是个俊美无俦的男子。“
止不住的分享欲都从鬼自逍的话音里溢出来:“何止是品貌无人可及!”
或许这就是鬼自逍愿意听他讲故事的原因,以为同是情场中的痴人。可实际上他不是,严格来说是他没有过对象。
江熙:“愿闻其详。”
鬼自逍:“好!天黑之后你再来这里找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神秘!有意思。
江熙谢过鬼自逍后便暂时离去,晚上来时提了一篮热汤和点心。未修复完成的身体还感知不到温度,只是从路人的穿着可以看出气温降了许多。
鬼自逍刚巧沐浴着装完毕,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纯白的狐皮大氅,黛色串琥珀的抹额,黑色手套,白玉面具,卸了耳环,熏球换成了月桂香……白天霸道无匹,晚上却是温婉如玉,但依旧非常浮夸。
鬼自逍带他上了马车,驶离了黑市,来到一座高高的沙丘上。几名侍从在一旁搭好了帐篷,便退到丘脚下。
方圆七里在夜色中依旧看得清明,峰峦绵延,山脊如刃,可除了沙子还是沙子,略显单调。
江熙:“这是鬼爷与月刹罗相识的地方吗?”
鬼自逍:“不是。”
江熙:“那鬼爷带我来是……”
鬼自逍指着天:“看月亮,今天是十五。”
鬼自逍不必说,他也看到了,明晃晃的、又大又圆的一轮,清晰无比,十分瞩目。他生长于大齐,从未见过这般近的明月,又四野空旷,仿佛置身云巅,触手可及。
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一丝惆怅便涌上心来。
江熙问:“古镜也有睹月思人的习惯?”
“当然。也有?”鬼自逍问,“你是哪里人。”
江熙迟疑了一下,胡诌道:“渠单国。”
古镜国与大齐不对付,他若承认是齐人,恐怕鬼自逍对他没好脸色。
鬼自逍摇头:“不,你是齐人。”
江熙心虚:“鬼爷是怎么知道的。”
鬼自逍:“你在忘我地讲述你家死鬼的时候,说他擅长琴棋书画,这些大齐的玩意儿再明显不过了。”
“原来如此。”江熙忙去生火,想把带来的汤给鬼自逍温热,顺便把国籍的话题绕过去。“汤冷了,我给鬼爷热一下。”
“你做什么!”鬼自逍突然大喝一声。
江熙刚引燃火折子,被这么一喝,僵住了,以为是火光破坏了赏月的静谧气氛。
鬼自逍上前打掉他手中的火折子,急慌慌用脚踩灭。
江熙:“鬼爷怕火?”
“他是被火烧死的!我……”鬼自逍脱口而出,又立即收声,心口一抽一抽的,直冒冷汗。
江熙当即一脚把火折子踢飞,给鬼自逍裹紧了狐皮大氅,拍着他的背安抚道:“鬼爷别去想,我们就观赏月色。”
江熙心想,虽然自己现在也很怕火,却还未到鬼自逍这样见不得火星的地步,这或许便是深情者才会触及的深度。
鬼自逍许久才稳住了情绪,抬首望月,轻声道:“‘月刹罗’在古镜语里就是月光的意思。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月光更能描述他的好,你看明月时所能联想到的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可以形容他。比如这茫茫的沙漠,如果没有它,该多苍凉。”
天被照映得很蓝,无际的黄沙披上银霜,这借了月光而得来的和白天不一样的面孔,使得沙漠似活的生灵一样在呼吸。
江熙想起小时候的中秋佳节,爹娘带着他们兄妹四人一起到河边拜月,买下了一车花灯,馋哭别人家的小孩,又是胡说八道,骗他们在浅水里捞了半宿的月亮。
他不禁靠坐在鬼自逍身边,道:“那确实很美。”
不论是齐国还是古镜国,描绘明月的诗篇浩如烟海。因有这样的底蕴,所以无须赘言,江熙自能明白月刹罗在他心中的意义。
鬼自逍:“他是人间至雅,一个极温柔而纯粹的人。你会不会觉得一个男人喜欢上另一个男人很变态?”他的声音莫名很谨慎,似在说什么很羞耻的事情。
若斯人真真如明月,那对他产生爱慕之心便是人之常情,无关男女。江熙:“不会不会。我想如果我见了月刹罗,也会念念不忘的。”
鬼自逍吐出一口,如释重负。“那么你说说,月刹罗和你家死鬼谁更好?”
这是一道送命题。痴情者最忌不忠,哪怕他要捧着鬼自逍,哪怕月刹罗无与伦比,他也要坚定地护着自家死鬼。
“对于我来说,当然还是死鬼好。月刹罗是人间至雅,死鬼就是人间至灵,就像……就像月下吟叫的狼!”
鬼自逍笑了一声,又无奈叹息道:“月刹罗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却说他是孽I根而毁了他。你能想象,从此见不着明月了吗?”他伸手挡住江熙的眼睛,“从此长夜如祭。”
江熙摇头:“我想我已经明白鬼爷的心情了。”他会尽快把月刹罗的遗体还给鬼自逍。
鬼自逍躺下,枕在手臂上:“如果我不曾见过他就好了,无所谓得失,可偏偏见过了……所以我会把鸡血石送给你,一整块。”
江熙又惊又愧:“鬼爷……那太贵重了,我……”
“我不想再看到不好的事情当着我的面发生。”鬼自逍指着明月,“当然,千金难买我高兴,我不是给你的,是给它。”
江熙大行谢礼:“感谢鬼爷成全!除了找回月刹罗遗体,鬼爷若有其他烦恼,尽可告诉我,我一定为鬼爷排忧解难。我自信有这个本事。”
“哈哈哈哈哈!”鬼自逍收回伤感的情绪,洒脱大笑,“好哇,今晚在此过夜,明早陪我看日出。”
江熙:“鬼爷……没有烦恼?”
鬼自逍:“我有花不完的钱,能有什么烦恼?你们有句什么词来着,‘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江熙被他逗笑:“鬼爷真性情,不像个当官的,倒像个流浪诗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帐篷,给鬼自逍铺好床被,又查看哪里有漏风的地方并把风口掖好,出去道,“夜深了,外头冷,鬼爷到里面来躲躲风,当心染了风寒。”
鬼自逍钻进帐篷,脱了大氅埋进软绵绵的被子里。“你不进来?”
江熙:“男女授受不亲。我是有夫之妇,不好。我就在帐边守着鬼爷。”
鬼自逍将狐皮扔了出去:“那你穿着它。”
“谢鬼爷!”
他当然不怕冷,躺在大氅上,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来,那时只因他多嘴说了一句“听说大漠和海上的月亮,比在摘星楼上看到的还要大!”,萧遣便缠着他,非要他带去大漠、海上看月亮。
如果萧遣还没走出沙漠,此刻一抬头便能看到了吧。他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