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空中,一艘丧失了动力的飞船流星般划过天际,坠入郊区冰湖。船体方接触冰面便一整个陷了进去,几百平米的冰层瞬间融化成水,包裹住飞船后又飞速蒸发,足足经过好几分钟,兹拉兹啦的声音才渐渐停息。
“吓死我了。”日月大全程高度紧绷的神经此时才像只泄了气的气球,彻底松弛下来,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副驾驶位上,疾速的失重感带来的生理性眼泪还挂在眼角隐隐可见,如今他抱着安然无恙的自己,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
后面系着安全带的游粼也没好到哪里去,面色煞白地扶着船壁,想吐,十分想吐。
尤清木长吁一口气,不开玩笑,她也以为死定了。本以为可以顺利入港落地,谁知道飞船都开到门口了,港口调度室的人才说靠近内域的部分为联邦军队管控,要想进去得出示出入许可证。
整个边缘星落整体呈扇形,内域靠近八大行星的四分之一属于治安军领地,外围四分之一的范围由边防军驻扎,也就是说,真正的混乱地区只有中间的二分之一。
于是他们一行人绕了个大圈,用完最后一点能源堪堪冲进混乱区某颗星球,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但凡落地点是一块平坦的大地,他们的结局不是烧死就是摔死,光想想尤清木就头皮发麻。挺好的,就是不知道爸妈在地府找了多少人脉。
叩叩。尤清木敲开了莱伊的房间门。
这一路上,除了饭点时候把食物放在门外,鲜少有人主动来找莱伊,尤清木不让,正好莱伊也不想。清净了许多天,莱伊虽说不上重新鲜活起来,但比起一开始确实好了许多。
“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就像我们无法改变这一刻,这一秒我们还活着的事实。”尤清木依旧没有踏进房间一步,她只站在门口,平静地说着,“我们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而他们在等你。”
客厅里,还在来回踱步的日月大见尤清木回来了,连忙凑上前问:“怎么样?莱伊他有没有好一点......”
“没怎么,就那样。”尤清木不忙不慢地往沙发里一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没怎样是怎样啊?他会不会不出门了,一辈子都在房间里?这可不行,我得去劝劝他。”日月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诶诶,不准去。”尤清木拉住他,“他会自己下来的。”
话音刚落,日月大就听到了楼梯边传来的脚步声。
莱伊低着头,走的很慢。他明白尤清木的意思,即使说出那句话的一瞬是在当下,但说完了,便也在一瞬间成为了过去,成为了无法改变的东西。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回忆、承诺、反省,他明白这些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布朗已经死去的事实,所以他才想明白自己无法接受的,从头到尾都是失败的自己。
而当真正靠近时,莱伊反而害怕了。他害怕他们的等待在自己颓废的姿态里落空,害怕在他们的眼里看到弱小可悲的自己,他害怕......
“莱伊~我想死你了!”日月大飞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一盒彩炮拉响,彩纸从纸筒喷出,五颜六色鲜艳夺目,下降时飘过莱伊低垂的眼眸,他抬起头,看见游粼开心地摇了摇着手中的空筒。
“仓库里发现的,还挺应景吧?”游粼嘿嘿一笑。
“欢迎回来。”尤清木没有太大的表情,不过从她微微勾起的嘴角看来,似乎心情还不错。
莱伊看着这三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一时间没忍住红了眼眶。日月大也暗暗心酸,这一路,大家都太不容易了。
“既然都回来了,那这个领队你可得好好当着。”尤清木毫不客气地扭转了温馨的局面,嫌弃地推脱道,“这几天可真辛苦我了。”
莱伊破涕为笑,无奈地连声应好。
正当众人聊得情真意切时,舱门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动静。
日月大耳朵微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行不行啊?锯半天了怎么还没开?搞快点啊,一会‘螳螂’就要来了。”
“嘶,快了快了,催个屁!”
一道焰光刺入舱门与船体的衔接处,随后跟随缝隙在门上画出方形,线条闭合后焰光消失,外头的人拿脚一踹,坚固的舱门直接被倒地。
“咳咳,快快,值钱的统统切掉带走。”
说话间他抬头便瞧见夜视镜里出现了几个青面獠牙的人,顿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尖叫起来:“啊啊啊啊!这这这着里面怎么还有活人啊!”接着后颈一痛就被扔上了飞船。
站在一旁的人还没来得及跑也被拎起来丢进飞船。
日月大收回手揉了揉,不禁打了个寒颤。早听说边缘星落远离太阳,全年平均气温零下几百度,今日一见,除了远远有一些灯光亮着,整个天地又黑又冷。
“先上来吧。”尤清木同样看到了外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冷气从外边一股脑涌进来,她搬起门板,暂时把它怼回去。
一番逼问下,得知他二人是来捡破烂的。
“我们买到个消息说有辆飞船往这个方向掉下来了,就马不停蹄赶过来了,谁曾想你们还没死……呸,不是咒各位大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一般的飞船从那么高掉下来,里头的人早死的透透的了……否则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当着船主的面过来捡破烂呀,那不是瞧不起人么。”
“是呀是呀。”旁边的人也随之附和。
尤清木继续追问:“你们口中的‘螳螂’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充满了不可置信:“您不知道‘螳螂’?他们那可是这颗星球上最厉害的势力,方圆百里包括这面冰湖都是他们的领地,大当家的叫德文杰,二当家的叫廖知春,能进入‘螳螂’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们真不知道?”
看他们四个一脸茫然的模样,两人不免同情起他们来。为首的男人继续道:“这么看来,你们大概不是本地人。又是外地人,又是初来乍到,没有组织保护你们几个都是活生生的肥肉啊。”
还没来得及细问,地面隐隐传来震荡,日月大一眼就发现了远方浩浩荡荡的队伍,大概有十几个人,正开着车往这边来。
“完了完了,说曹操曹操到,咱们快逃吧,‘螳螂’的外务队伍全都装备精良,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只要现在下去往反方向走,他们是来不及发现我们的。飞船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不要了就不要了,性命最重要呀!”
“不行。”尤清木第一个就排除掉了这个选项。“现在能跑,就怕跑不了多远也得被冻死。”
由于飞船的材料特殊,在飞船里的气温比室外高许多倍,这种时候丢掉飞船无异于弃帅保车。
“那那那……您放咱哥俩走行吗?我们穿了防寒服,不怕!”
日月大幽幽地甩去一记眼刀。
“他们总共十六个人,都戴着夜视仪。四人一辆改装车,副驾驶配备的是短自动步枪,后排的看不到。”游粼补充道。
莱伊一边让那两兄弟找地方躲好,一边对着日月大三人指挥着:“远距离我们赤手空拳几乎毫无胜算,唯一的办法只有让他们进来。从舱门进来就是客厅,往左是驾驶室,直走是仓库,右边是上楼的楼梯,总共三个方向。
由于驾驶室内空间小仪器多,我推测他们会着重搬卸这里的东西,所以我和日月大在一楼的仓库埋伏,游粼和尤清木去二楼,我们会等你们动手之后再行动,用上下楼的时间差逐个击破。”
一切准备就绪后,莱伊切断了整个飞船的电源。
外边的四辆改装车先是绕着飞船耀武扬威地转了几圈,车内的人怪叫着,气氛异常兴奋。
“兄弟们,上!”
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呼应,刚被卡住的舱门又被一脚踹开。
十六个人有条不紊地进入飞船,不知道谁抱怨了一句“又被抢先了。”领头的才发现脚边躺着一把火锯。
“那些家伙也就只敢偷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呸!竟敢在我们的地盘撒野,被我抓住试试。”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快点弄完快点回去复命。”领头的继续说道,“你们两组上楼,你们组去前面搜一搜,我去驾驶室。”
“切,就仗着自己官大。”被分配到楼上的一个年轻人看领头的刚走,后脚就嘟囔起来。“明知道一艘飞船里,只有驾驶室的那些东西最值钱,每次都留他自己的小组在驾驶室……”
另一个人提醒他少说两句省的被当事人听见,他不服气地啐了一口才乖乖闭上嘴。
前面一组刚走进卧室,就听见身后有奇怪的动静,走在末尾的那个年轻人一转头,刚刚还在视野里的四个人转眼间就剩两个。
今天打鸡血了了?干活这么积极?这样想着,他陡然发现隔壁的房门才被打开。既然如此,那不见的两个人去哪了?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跳,仔细回忆起方才听到的动静,好像是人的哼声,和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他把视线转移到地上,只见绿荧荧的目镜中本该空无一物的视角里,一个长着兽耳的长发女人猛地出现,女人身后的地上躺着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正是消失的二人之一。
年轻人惊慌失措地尖叫一声,手里的扳机被扣下,枪声兀地响起在这片黑暗。其他人闻声警惕地端起枪,有人刚探出头问他什么情况,一枚麻醉针迅速甩入脑门,那人便同先前地上的两人一样,身体一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不过这次没有尤清木的扶接,那人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咚的巨响。
其他人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三组四组,发生什么了?”下面领头的人正打算带人上去查看,却发现仓库里的人迟迟不肯出来,刚想破口大骂几句,二楼又传来了连续两声枪响,之后是各种哀嚎,他听得出来,是自己的兄弟的声音。
于是来不及管二组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了,他带着人就往二楼赶。
却不料刚跑出去没几步,几道焰光从仓库亮起,子弹精准地地打中了他们四个手里的枪,武器脱手,呆站着就是活靶子。
“找掩体!”领头快速下令,自己一边靠墙卡在仓库的视野盲区,一边去够掉落在旁边的枪。
“别动。”清冷的女声传来,温热的枪口准确地抵上他的后脑勺。来人悄无声息,行动又流畅如斯,他算是明白了楼上的兄弟们为什么败得如此之快。
男人临危不惧,脊背挺得笔直,倒有几分傲骨:“你们是谁?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是个好问题。”尤清木解除变异人形态淡淡一笑,眼神却如同外边的冰面,即使背对着她也叫人冷得一哆嗦。
在尤清木的示意下,日月大先是缴了他们所有人的枪,然后又把防寒服一件一件从他们身上扒下来,将人彻底搜干刮尽只剩内衣过后才肯罢休。
“八个人一辆车不要抢啊,秩序上车。”日月大拿着枪对着他们,领头的人没忍住嘴角一抽,就问谁敢啊,谁敢抢啊?
来的时候还风风火火的一个小队,回去的时候狼狈得只剩内衣裤衩和两辆车,说他们才是受害者都不足为过,我嘞个倒反天罡啊。
领头的男人生无可恋地开着车,后排陆续醒过来的人诧异地叫喊着,有人解释,有人吐槽,整个车内混乱不已。
回去后被中队长怒锤的样子已经历历在目了,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后视镜里,一个穿着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的防寒服的猫耳男人正笑着朝自己挥手作别,如果没有胸前那正对着自己脑袋的自动步枪的话,这该是多么和善不舍的分别场景啊。
男人默默留下了悲伤而屈辱的泪水。
“来来来,分赃了分赃了。”尤清木高声呼喊着叫那两兄弟过来。
塞冬和塞文面面相觑,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
“来吧。”游粼朝他们招手,对比起尤清木的轻浮更有说服力。
尤清木把战利品按种类平铺在地上。
“防寒服的效果日月大已经替我们试过了,这里还有15件,你们可以拿走四件不用客气。”她拨出四件划给塞冬,继续挑挑拣拣着别的玩意,“你们会用枪吗?”
“不会。”塞冬摇摇头,“但是拿去黑市........”
“好的。”尤清木仓鼠存粮似的把武器通通收起来,一颗子弹都不打算给出去。
塞冬:。。。
"香烟一包,打火机一个,还有通讯器一部、对讲机一对,头盔背心两套,口香糖......这些,归你们了。"尤清木拍拍手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老腰,总算是分完了。
别看那些人没包也没箱,杂七杂八的东西加在一块却是不少。
兄弟俩看着自己手里小小的一捧,又看了看尤清木面前满满的一堆,好吧,不争气的口水差点就要从眼里溢出来了。至少没白来不是,他们如此安慰自己。
“事已至此,你们也赶快转移位置吧,'螳螂'是个睚眦必报的,这次他们的外务人员在你们这里吃了亏,肯定会回来找你们报复的。”临别之际,塞文提醒了他们一句。相逢既是缘,他希望这些一面之缘的朋友能别死的那么快。
“谢了。话说你们之前说的那个黑市能□□吗?”尤清木多问了一嘴。
现在是混乱区198号星首都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一。位于“螳螂”管辖区的天湖冰面上,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正仔细打包着一架极奢浮夸,而外表又有些焦烂的红色飞船。
“底部的钩索都固定好了!”
“机翼处的也是。”
“尾部也缠好了。”
悬停在半空的搬运车发火,拉着飞船缓缓升空。驾驶员通过通讯器询问这单生意的客人:“女士,咱们这货要拉去哪?”
耳边除了各种乱糟糟的讨论没一个人鸟他。
“我觉得要去这里。”日月大扒拉着地图,放大了此处的实景,“靠近市中心,干啥都方便,而且灌木丛多躲藏起来再好不过。”
“不行,那片林子就在‘螳螂’脚底下,咱们动静这么大,他们想找我们简直轻而易举。”游粼驳回了日月大的提议,转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要去就得去这儿,冰漠地形,天气恶劣,他们就算找到我们了,也不见能拿我们怎么样。”
尤清木接着道:“我想去他们大本营。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
“驳回!”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切。”尤清木举起小指鄙视他们该死的默契。
“莱伊,你说,我们去哪?”日月大和游粼齐刷刷看向他。
莱伊小酌一口恒温酒壶里的威士忌,赞叹般哈了一声,佛系应道:“嗨呀~我嘛……都行,有酒喝酒行!”
“我觉得要去这里。”见问莱伊没用,日月大继续扒拉着地图,放大了他所指处的实景,“……”
默默听着他们讨论了一轮又一轮的搬运车驾驶员:……没完了是吧?!
“我建议你们要不然丢个骰子吧,可以吗亲?”驾驶员看了眼距离第一次讨论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忍无可忍。
“好主意啊。”尤清木一拍脑门,论运气她可是信心十足。
“买定离手啊……”尤清木接住上头驾驶员丢下来的骰子,装模作样地做起了庄家,一局定胜负!
随着搬运车发动引擎,轰隆的嗡鸣声响透半边天,搬运车拉着飞船地在前边慢慢飞着,地上的一辆改装车跟着搬运车的指引飞速疾驰。
游粼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坐在驾驶位上,心情格外舒畅。副驾驶的莱伊还在抱着酒壶醉生梦死,语态迟缓,说着磕磕绊绊的话。尤清木郁闷地望着窗外,想起来就敷衍两句莱伊的醉话。而日月大则哭成了流泪小猫,眼睁睁看着繁华的城市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