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的月亮还是圆的。坐在地上的沐临生冷得直哆嗦,才反应出舟弄还在院内吹风,他脑袋痛到无法思考,嘴里只是念着:“天冷了,徒儿带师傅回屋子里歇息。”
沐临生将舟弄的尸体整个抱起,让他躺在主间的软榻上,盖着两床厚实的被褥,可那人摸上去还是冷的。
沐临生自言自语:“师傅怕冷,不行,这张床是冰的,呵不行......”他准备将舟弄连人裹着棉被一同搬去侧房,但毕竟是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抱着尸体拽着棉被的这一角,那一角就拖拉在地上。
没头脑的来回折腾一番后,又将人重新放回原来的榻上。沐临生退去外层衣物,自己躺了上去,想要用体温去捂热这一张冰床,本意是想给师傅暖床,却心存妄想,想要从舟弄身上感受到温热。
他与他紧密的贴近,如同以往每一个深夜,沐临生紧捂着被子,因为他现在冷极了。
“睡了多久,再睁开眼发现只是一场梦? ”沐临生心内存着一丝侥幸,抬头朝那人看去,只感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疼,他无力地歪下脑袋,听不见也看不见。
“沐临生还在呼吸吗,也......死了。”他心里问着自己。
八月二十几? 沐临生不知道又躺了多久,他身上的棉被滑下一大半,床上传来阵阵尸体腐烂的气味,沐临生选择忽视,弯腰拾捡起棉被的一角,想要再给舟弄该上。抬头间注意到饭桌上的木盒!
刹那已冷却的心脏像是感到一丝回暖,沐临生光着脚朝那木盒快步迈去,拆解开来,最上面的一盘兔肉看上去还很好,青菜和鸡蛋羹则附上一些黑色绒毛,米粒也变得干硬。
沐临生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边摸眼泪一边道“好吃,师傅做的饭菜都好吃。”兔腿肉是酸臭的只是面上看着好,青菜和鸡蛋羹裹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干硬的米饭一同咽下,如同划破喉道的铁钉扎的生疼,“好吃......”
“呜呜呜呜呜。”
饭菜已见底,沐临生却害怕地哭了起来,“再也不会有了,呜呜呜。”他哽咽着重复道“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半个时辰之后,腹部传来绞痛,沐临生颤颤巍巍地走回床旁,依偎着腐烂的尸体逐渐闭眼睡去。
***
河流的中下游,男人拾捡起卡在石头缝的河灯,展开内里的字条“惟愿全天下最好的师傅,平安喜乐,事事顺遂。”写的人像是担心祝愿传达不到此人身上,于师傅一旁明明确确的又添了他的姓名“舟弄。”
男人将河灯奉上。骑于马背上的印月王道:“舟弄,怎么你认识此人?”
男人畏畏缩缩:“回印月王,小的碰过几次面儿,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天天往俞老大夫的医馆里跑。”
“他也患有和润儿相似的心疾?”印月王欣喜道。
男人立马跪下磕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误揭了王爷寻医的告示,舟弄他是这下蛋村的大夫,此人医术虽不及行医五十载的俞风儒,但此人与俞风儒交往甚密,医者之间难免有对患者病症的探讨,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治好小世子也不一定,让小的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旁边的侍卫下马,揪住男人的衣领道:“那就快带我们去,你要知道小世子等不起,你和你家人的脑袋也等不起。”
“是是,小的遵命。”
几人沿着河流往上游走,行至银杏树一带,身穿黑衣的探子来报,半跪抱拳道:“主子,断涯处有一间屋舍。”
印月王撤了撤缰绳:“走,去看看。”
一阵狂风卷起地面上的枯叶,像是许久都无人人清扫过。背篓,摇椅随意的歪倒在一旁,房门是大敞开着的,占地大一些的是主间,横竖相通的廊道,连接着右侧的小屋,如同人间的血脉相连。
率先踏入的,是脚上套着皮制马靴的印月王,靴上绣有精美的花纹,“咯吱”一声,是鞋底的防滑乳钉接触木地板的声音。
来者眉头一皱,床上隐约躺着两个男人,腐烂的味道和呕吐物一阵深深浅浅的传来,他捂住口鼻,挥手命人上前查看。
床上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尸绿分布至周身。经验丰富的侍卫一眼就能辩出,已经死了五六日了,而身边躺着的少年,口角挂着白沫,眼睛半睁,奄奄一息的模样。
“回印月王,床上两人已经死了有五六日了。”侍卫道。
印月王闻言嗔怒,转向恶狠狠地看着男人:“这就是你说的神医,连自己都治不好,居然还想引荐他去医治润儿!”
印月王掐住那人的咽喉,将整个提拎起来“你竟敢戏耍本王。贱人,耽误我润儿治病,那你就先下去陪他。”
不久,男人便一命呜呼,做无有把握的事,赏金越高风险越大。
门栏外躺着具男人尸体,屋子内却恢复了平静。沐临生胃里一阵翻涌,猛地爬起床,于门栏旁吐了出来,吐到胃里最后一点积食都清空,他擦了擦嘴角,瞟了一眼地上的男人,觉得没意思就径直略过。
打水烧水,沐临生都是要从门栏踏过的,他心存着善念,没踩上那男人的尸体就算不错了。
沐临生用温水擦洗着舟弄的身子道:“师傅喜欢哪件衣服,是那件青竹纹的长衫,还是墨蓝色的。”
知晓对方并不会回应,沐临生回想着自顾自道:“师傅常穿那件墨蓝色的,青竹纹的便留予徒弟吧。”
拿来新衣衫帮舟弄换上,自己则套上对方的衣衫,沐临生整理好仪容,关好了门。
他将男人的尸体嫌弃的拉至一旁,准备下山采办白事的用物,衣服上带有舟弄特有的体味。在这个朝代,人们通过佩戴香囊或是熏香用来清新体味,而舟弄则不同,舟弄常年穿行于山间,摘取各种奇花异草,草药香裹着他的温热,就是舟弄的味道。
沐临生眼里渐渐清晰起来,身上的衣料帮助他隔绝开风尘,似乎也是一种别样的保护。
等沐临生刚走到山角处。刹那间,他脚下传来剧烈的晃动,地表竟生生撕开一道裂缝,滚滚巨石从山顶处砸下,接连的村舍坍塌。
有不慎掉入地缝还来不及逃命的人,有被石头压断腿喊着救命的人,还有埋在废墟当中无法出声的人。
逃出来的大多是毫无章法的乱跑,谁会想到下一块天石在哪,下一条暗缝又在哪。小孩套着件单衣光脚在那哀嚎:“呜呜呜,阿娘!”
沐临生惊醒过来,转身往山上跑,他喊道:“师傅,师傅。”
舟弄还在上面,滚下的巨石从沐临生身旁擦过,他简直是在找死,山体滑落下大半截,天崩地裂,只在一瞬。
小孩还在喊:“阿娘!”
沐临生看见那塌陷的山坡咬牙冷静道:“死,死去的没有活人重要!”再次回身时将那小儿抱起,跑到安尘庙前一片空旷的地带。
沐临生将小孩托付给年迈的徐婆,再转身跑去救其他的人 。
“一,二,三。”众人齐手搬开那块巨石,此时“刘二”被救了出来,他这条腿可真是历尽沧桑,地表也停止了晃动。
村民们追赶着死神的镰刀,哪里还有微弱的呼声,他们就往哪里去。人们集中于庙观前的空地,沐临生作为大夫则照护起伤员来,没有草药就只能先简单的固定包扎,止血也只能拿碎布条凑合着用,身上的衣服被撕的这一条那一条。
俞老颤悠悠地拿来药材和纱布:“小伙子,用这个吧。”
沐临生闻言吃惊地望向他:“俞老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俞老回道:“呵,越危险的地方,对我老头子来说越是安全。”简单的交谈后,两人又各自忙碌起来。
下蛋村地晃过后两个时辰,抬出来的伤员越来越多,俞老和沐临生根本忙不过来。
“沐大夫,帮忙救救我的孩子吧!”妇人见沐临生刚得了空,忙上前拉扯他。
沐临生:“大姐,你先别着急,带我先去看看。”
小孩子背靠着墙面,身上也无有伤口,只是两眼无神的模样,妇人问他什么他一脸茫然,像是认不出眼前之人。
妇人喊道:“珍儿,你可千万别睡,你看看为娘,我是阿娘啊。”
小孩并没有回,张嘴下意识的想干呕。沐临生探着珍儿的脉象问“刚才是否有撞到头部?”
“是的,刚逃出来的时候没有护住,珍儿的脑袋撞到了门栏上。”想到这妇人焦急的哭道“我的珍儿是不是把脑袋撞坏了。”
沐临生微抬起手示意她安静,脱下珍儿的鞋,果然在足弓处有一小条青筋突起,沐临生取银珍扎其然谷穴,紧绷的血管扁了下来,小孩的眼睛也不再涣散,含糊地喊了声“阿娘。”
“诶!”妇人喜极而泣,直磕头答谢“谢谢沐大夫,谢谢沐大夫。”
沐临生忙将她搀扶起来,并嘱咐道:“小家伙需得静养上半个月,千万别再让他乱跑乱跳。” 刚交代完又被其他村民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