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还没有从那个蜻蜓点水的吻里面，抬眼就看见楚玉离的眼睛，亮晶晶跟宝石似的，漂亮的睫毛像小绒扇一样扫过他鼻翼，痒得他心头一颤。

怎么了这是？

他用指背揉了揉鼻翼，维持着那个微微躬身的姿势，背部的肌肉有些僵硬。

到目前为止，沈穆已经猝不及防的被楚玉离亲了三次了，其中有一次非常猛烈的撬开了他牙关，其余的两次则是飞速的点一下。然而这种蜻蜓点水带来的唇间的微麻感，似乎比那种大刀阔斧的舌吻更叫人难耐。

此时，楚玉离那双极漂亮的眼珠子已经弯成了两条月牙，亮晶晶水汪汪的，隐约闪烁着剔透的银辉。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无论在异域奔放的西北，还是繁华奢靡的京城，沈穆完全担得起“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十个字。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有陷进面前这人布下的花海里的势头。

“他这个人怎么总爱这样猝不及防的亲别人呢？矜持呢？礼节呢？没人教过他吗？”他心道：“是他母族的别致风俗吗？只是为了表示感谢，还是有什么更深的寓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勾引我吗？？”

片刻之后，他强行给自找了个借口：“不不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倘若婉儿是个男孩子，我身为大哥，自然也任由着他整日亲我。”

顺着这个思路，他又想：“既然如此，方才无意间说出的那句挽留的话，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倘若婉儿又要被接到千里之外当人质，我自然也会极力挽留的。”

对，就是这样。

沈穆轻咳一声，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

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身后凉飕飕的，一转身，只见书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石化在门外，裙摆随风悠悠飘荡。

沈婉君尚且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她的一只脚已经跨入了门槛内，另一只脚尚且留在书房外，嘴巴张得像鸵鸟蛋那么大，看着书桌前的两人，眼神是史无前例的复杂。

其实沈婉君已经推开门好一会儿了，她推门的那一刻，楚玉离刚好扭头跟沈穆说话，在当时的位置下，沈穆看不见背后的情况，但楚玉离一转眼珠子就看见沈婉君了。他眼中掠过一丝扫兴的不悦，却只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若无其事的当着小姑娘的面亲了她大哥一下。

亲完之后楚玉离眼珠子又飞速的在沈婉君身上一掠而过，那眼神似乎有些宣告主权加挑衅的意味。

沈婉君“啊”的尖叫一声，“你个死狐狸精！勾引我哥！”

“婉儿！骂骂咧咧像什么样子。”沈穆站直身体，食指敲了敲桌案，正色道。

沈婉君张大嘴巴瞪着楚玉离，眼睛里突突往外喷火，恨不得轰的一下把楚玉离炸成黑灰。

却看沈婉君身后，影影绰绰的站了五六个公子哥儿，皆是十四五岁年纪，此时皆饶有兴趣的抱胸看戏。

“沈、婉、君！！”沈穆顿时变色，愤怒道：“我已经警告过你很多次了，不准把你的狐朋狗友带进书房！”

沈婉君总是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能让还算温和平易的沈穆随时爆发。

“凭什么狐狸精能进，我和我朋友就不能进？”沈婉君指着楚玉离道。

楚玉离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嘴角一扯，张嘴就要怼回去，却忽然想起张忠祥之前的话，硬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方才在前厅外头墙角的时候，张忠祥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他几句：

“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是婉儿！”

“她？”楚玉离鼻孔一出气。

“不不不，不可大意轻敌。你有所不知，之前我给沈穆物色的七个小姐里，有五个都是因为沈婉君看不顺眼，直接把人姑娘气得哭着跑出了沈府！哎呦那嚣张的呀，又是下泻药又是放□□的。”张忠祥唏嘘道：“偏偏婉儿心眼多，总是暗中使坏，面儿上又叫人抓不住把柄。表面装作是个大度温婉的妹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暗地里却联合着她那群狐朋狗友到处捉弄人姑娘。只恨沈穆平日事多，顾不上管她这些小动作，要搁我早一耳刮子抽上去了！”

“确实欠抽。”楚玉离点头。

“我算看出来了，她呀就是怕沈府来了个嫂子，从此母老虎一样管着她，让她没办法逍遥法外了！”

说到这里，张忠祥任重道远的看了楚玉离一眼：“这么些年，沈婉君几乎把京城的大家闺秀都吓跑了，我呢原本已经放弃了，但我看见你的那一刻我似乎又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花，我决定把这些年的血泪经验都传授给你，你千万替我和那群姑娘出口恶气，整治整治沈婉君那死丫头！”

楚玉离有些为难地“唔”了一声，“那不成吧，你看我这么单纯，哪会勾心斗角那一套。”

“害，你可闭嘴吧！我看你天生就是精明的主，再加上你张哥传授给你的‘绿茶秘籍’，她沈婉君这回算是死到临头了。”

“……何为‘绿茶秘籍’？”

“呵呵，这么跟你解释吧，围棋下过么？”

“略懂一二。”

“下围棋，开局要干什么？”张忠祥自问自答道：“当然是抢占地盘，划分势力范围啊！甭管你是黑子还是白子，先占住四角，让对方清楚此处之外皆是我之地盘！你记着凡事以攻为守，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一切行动以抢夺地盘为目标，杀得对方措不及手！……当然，必要的时候以退为进，你想想，你一个劲儿和她急赤白脸，把沈府弄得鸡飞狗跳，沈穆也心烦不是？沈穆在场的时候你要乖巧一些，婉儿相对是个急性子，到时候一对比，沈穆就能看出你的温婉懂事，逐渐也就偏向你，顺着你的意思整治她了。”

收回思绪，楚玉离再听到沈婉君骂自己是狐狸精，竟然也不生气了。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微微勾了一下嘴唇，活像一只准备使坏的红狐。

沈婉君忽然觉得身上发毛，下意识抖了抖。

“哥，你偏心！他一来，婉儿连书房都不能进了！左不过婉儿是个没人要的野丫头，我干脆离家出走住到二哥家里去，省得在府里受这狐狸精的欺负！”她一手捂嘴，啜泣着转身欲走。

“你快住嘴吧，你一哭我脑壳就疼。”沈穆道：“你来书房想做什么？”

“我……呃我几个哥们有点饿了，进来找点吃的。”沈婉君胡诌道。

“那你去厨房找冯叔啊。”

“他不在！今儿外头赶集，厨房几个小厮都跑没影了！”

说话间，她的肚子十分应景的叫了一声。

其实她也确实饿了，从一大早召集了几个兄弟商量事情，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饭。

沈穆没吭声，显然一个字都不信。他扫了一眼沈婉君和她身后那群狐朋狗友，“这不是江南冯家的三公子么？怎么千里迢迢来京城了？”

“呃沈将军好……”那位姓冯的小公子打马哈道：“这不是婉儿生日快到了，咱赶来给婉儿过生日么。”

沈穆目光转回沈婉君：“怎么，婉儿想去回杭州找你二哥了？”

沈婉君支支吾吾：“唔……这个……”

楚玉离在一旁看戏，忽然轻笑一声，道：“不不不，三小姐是想去扬州吧？”

沈婉君：“……哈哈哈，也不是不可以，听闻扬州风景无限好，我这闲着也是闲着……”

楚玉离：“哦，想跟着几个哥们去扬州逛一逛，顺便去扬州行宫里幽会一下小情人？”

沈婉君：“……”

计划被拆穿，沈婉君十分窘迫地瞪了楚玉离一眼。前几日她听说皇帝南下的车队暂时在扬州停下脚步，其实她来书房就是打算偷偷顺走点盘缠和路引，跟着她那几个扬州来的哥们偷偷溜到扬州行宫里找赵钦的。

沈婉君终于发火：“没有的事！！！你个狐狸精少在这煽风点火！！！”

沈穆有些责备的看了她一眼，正准备发话，却听楚玉离轻轻抽了一下鼻子，似乎有些委屈加自嘲地轻笑一声：“也罢，我何必自找不快。告辞了。”

“……”

沈穆看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知怎的冒出来一阵心疼。强忍着没冲上去安慰，决定先把沈婉君这里搞定了，回头再慢慢哄他。

“婉儿，别瞎折腾了。也怪我事情太多，没及时告诉你，”沈穆叹了口气，缓缓道：“今儿一早刚得到的消息，赵钦请求削除皇籍，自降为庶人，从此驻足旧京冷宫内，一辈子给前皇后尽忠尽孝。”

这消息恍如晴天霹雳，令在场除了沈穆之外的人都顿时一惊。

“他……他自愿的？”沈婉君结结巴巴道：“一辈子留在冷宫里？他疯了吗？？”

沈穆：“是他自己上奏的。皇帝已经批准了，三日前派人将他遣送回宫，估摸着再没几日就到了。”

“婉儿，就算皇后一直对你不好，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也许也是这世上唯一疼爱他的亲人，你要试着理解他。”

沈婉君踉跄着摇摇头，“他这不是把自己的前途都葬送了么？他才这么年轻呀……”

沈婉君这几日忙前忙后的，一直在想办法怎样联系上赵钦，怎样让他在路上少受一点欺负，怎样托人照顾他给他递消息……没想到这一根筋，一声不吭自己先跳进了火坑里！

他是猪脑子吗？没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话吗？

“赵钦，你个傻逼！自生自灭去吧！”沈婉君越想越气，眼泪簌簌往下掉，转身就要跑。

沈穆却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你又跑哪去？赵钦回来也许是好事，他本就不是争权夺位的性子，也许做个平民百姓对他来说更好。”

沈婉君把脸埋在哥哥肩膀上，任凭眼泪洇湿了衣料，“不是这样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还是街头的小混混，我都不在乎。我只是觉得他傻透了，一辈子困在冷宫里，无依无靠的，指不定哪一天就被人家陷害死了！”

沈穆左肩的伤口被沈婉君的脑袋压得隐隐作痛，他却没有把她推开，只是无声皱了下眉，轻轻拍拍她的背，“别担心，哥给你想办法，保证让他在宫里呆的安全顺心，好了罢？”

“真的吗？你有法子吗……”

“法子自然是想得出的，你再哭下去，搅得我头昏脑涨，就不一定有了。”

沈婉君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泪水，肿着俩大眼泡巴巴的看着他。

沈穆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肩膀：“哎呦，一个比一个能哭，你们早晚得把我哭厥过去。”

“还有谁？”沈婉君警惕地挑了下眉，“那个姓楚的吧？哥，你怎么总是提他？我告诉你那人明一套暗一套，一肚子坏水，你别被他给迷惑了！”

“……”又来了。沈穆朝门外看了一眼，那几个小公子还站在书房外巴巴等着，他道：“你和你那几个狐朋……你那几个哥们都饿了吧？我让厨房给你们弄点吃的去，这几天就让他们先住在府里，日后我再派人把他们送回扬州。你也真是，千里迢迢把人冯的小公子怂恿到京城，万一路上出点事我怎么跟人家里交代？”

沈婉君“嗯嗯嗯”的点着头，忽然突发奇想，也学着楚玉离那样飞速的在沈穆额头上吧唧亲了一下，“有哥就是好。”

“……”

“去你的。”沈穆道：“我看你也挺狐狸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