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禾之前与伙伴们合计好了主营是卖各类炖汤,不过今日初开张,小车不大,没法一下带去太多,还是打算先试着卖卖他们这山里特有的清汤粉。
“清汤”听上去像只有一勺白水,其实,清汤粉光是一个汤底的制作就十分复杂。
她若是不赶着在天明前到厨房去,这摊怕是真出不去。
凉意席卷全身,秋禾裹紧衣物,轻声走进厨房。
真应该在昨晚就将骨头洗净的。此刻,水缸里的山泉水何其冰凉!
她撇嘴,压住哆嗦的双手,将两根大骨头洗净,放入开水中焯焯血水。再放入另一边的大锅中加上好几大瓢水,倒入一小勺醋去去腥。【1】
至此开始漫长的等待,猪骨熬出白汤,至少还需半个时辰……
秋禾睡眼惺忪,转头泡发香菇,将爹娘昨日从镇上买回来的东西备好。
还有她一心想做的盖菜炖笋。
她在一旁另起一锅,加入大块盖菜与厚片春笋炖上……
听着两锅咕噜噜的沸腾声,等待着,迷糊的脑袋逐渐垂下。
在天光微微放明之时,撑在灶台棚打瞌睡的秋禾又因院子外三声鸡鸣而醒。
也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她将泡发好的香菇、党参、马蹄以及小油鱼倒入发白的骨汤中,再等上两炷香的时间。
一旁,盖菜与春笋也为满屋添上清香,素菜的香气尚与肉汤势均力敌。
捣碎油炸的小鱼干,倒入炖出香气的汤中,稍后加入鲜鱼汁,冰糖,盐与特制的鲜物粉。
这锅汤便不再像昨夜阿爹做的粥那般清淡了,调味还需咸点,等会儿配着粉面才入味。
另一边她将肉切丝加盐、鲜物粉,下手抓两下,再添些生粉,混着少量水抓匀。
接着处理泡发好的肉皮,这些肉皮蓬软酥松,秋禾将它剪成小片,以开水烫过,很快捞起,放入冷水中将油分滤净。
她再端来另一个小锅,小心翼翼挪开沉重的大锅,放上小锅。从一旁大锅中打出一些汤水,稍稍稀释一些。
等水重新煮沸后,加入方才腌制好的肉丝,煮熟后捞起备用。同样锅中加入肉皮,注意柴火的添与减,切忌将肉皮煮烂。
另一边盖菜炖春笋也已出锅,今日大致只能准备清汤粉与炖笋这样两种美食,稍带上薯香四溢的红心地瓜干,转眼也到了该出摊的时候。
此时窗外已是碧空如洗,天公知晓他们今日要出摊,便将云雨拦去。
幸好昨日未将小摊车放在家中,不然难逃贼惦记。
她感慨的同时,听见屋外乡村小道上,谢弥音与余雨推着小车叮叮当当而来。
一进屋,俩发小就被满屋香气吸引,见大锅里骨汤花白,肉香味四溢,咸味尚可。一旁的瘦肉与肉皮也弹软鲜嫩。
他们一眼便知,自己当初绝对未看错秋禾这天赋极佳、又勤勉善学的厨艺!
谢弥音同秋禾将大小锅搬上屋外小车,余雨拿上几盘配菜与满满一筐粉面。
余雨看着二人忙活样,笑道:“出发么?”
“可别忘了重头戏——油葱!”
余雨轻敲车上小碟子:“没忘没忘!”
“慢着,最重要的……”在谢弥音推车前,秋禾拦下他,从兜里掏出母亲昨夜送给她的那面小旗帜,迎风一甩,踮起脚挂于小车的木杆子上,“这是咱的招牌。谢弥音,你过几日往上面写点儿大字……”
“好的掌柜!”
确认没有落下东西后,他们推着车启程。
晨曦高耸,穿透芦苇荡,目送他们跨过小河,踏上唯一一条去往小镇的路。
三人的说笑声自土路回荡至山中。
惊起林间飞鸟,扑朔双翅而飞;也令过路人驻足相看。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众人已翻过几个山头,到了离小镇不远的大路上。
停下小车,便引来不少人围观。
一个大伯问道:“这是卖什么的?”
秋禾笑盈盈道:“清汤粉。”
另一个大婶问道:“怎么不进镇上卖?镇上人多。”
“来往过路人可以成为我们的客人呀,舟车劳顿,这几日又忽而降温,在路上来上一碗清汤粉,总是极好的。”
“一碗多少钱?”
“九文便可,有肉有菜有汤有粉。”
“小掌柜!给我来一碗吧!我要瘦肉肉皮粉,加煎蛋。”
三人一齐道:“好嘞!”
谢弥音将锅里的汤重新煮热。
秋禾往另一锅烧开的水里加入一捆粉与一把豆芽,不多时便捞起,盛入碗中。
将瘦肉与肉皮铺于米粉上,从另一小碟中打入一汤匙油葱,最后自大锅舀起一大勺鲜汤倒入碗中。
一碗鲜香无比的清汤粉被推到客人眼前。
“您还可按自己口味加入蒜醋或姜醋调味哦!”
不久,摊位前便是人头攒动,路人先是好奇几个少年模样的人在忙活什么,很快却被小摊的香气和各种十分亲切的美食撬动味蕾。
“来碗清汤面!”
“掌柜,来碗盖菜炖笋!”
“掌柜,地瓜干怎么卖?这味道正……”
-
与此同时,村里,秋禾的二伯母家。
二伯母打开托人送来的包袱,见里头有不少闪着光的首饰,得意洋洋笑道:“秋老三家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家中进贼,估计他们这辈子都想不到出自我手笔,哈哈哈……”
听着屋里的动静,二伯母的大儿子秋略推门问道:“娘,你说啥呢?”
二伯母手上还戴着季桐的镯子,见人来了也没有丝毫躲藏之意,依旧得意道:“娘新打的镯子,好看么?”
“好看……话说,娘,今日一早我听说秋禾进镇上摆摊去了?”
“真的?”
“嗯。”秋略双手皆缩在衣袖中,抓在一起,微微打颤道,“要不咱再去秋老三家看一眼吧,估计那小丫头片子的东西不能好卖。”
“行啊儿子。但你人前不许叫人家‘老三’,免得人家听到了反而说咱家不是。”
二伯母将一袋子好东西裹在破被褥下,下了床,也将双手缩起,佝偻着背,带着大儿子往秋良家去。
秋略在后头跟着,边走边问母亲:“娘,秋禾她要是嫁不出去,是不是真得进牢里去啊?”
“是啊。”二伯母道。
“娘,你也知道儿子一直讨不到媳妇……不如让她和……”秋略奸笑道。
“不成!她家可连一处好地都没有。而且娘一定给你娶来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娘多少彩礼都给得起,你别委屈自己!更别想秋禾那土姑娘,一看就好欺负,你难道想学着那样抬不起头么!你可不许瞎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秋良的小院子附近。
“等娘给你威风一个啊!”二伯母说罢,就准备用力捶门。
她抡起右手,却在触及大门的那一刻忽而顿住。
透过门缝,她忽而窥见院子里有位身着青罗色衣裳的公子哥!
他衣衫洁净,束起的发髻整洁端庄,坐在秋良家朴素的木椅上,背对院外。
门缝尚小,无法窥见屋里人更清晰的模样。
二伯母从未见过大人物,也从这高大的背影中看出几分高贵疏离……
这般颜色的衣裳可不是他们这种平民小百姓可以穿的……
里头那位,绝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
“娘,怎么不敲门了?儿子来!”
秋略一迈步,也准备大锤一番。
“慢着!”二伯母忙拉住儿子的手,把他拖到离院子远些的路边,“他家不懂什么小妖精招来了个官爷,咱改日再来!到时咱有的是风头可以出。”
说罢,母子二人便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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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又一日落下山头之时,秋禾一行人的歌声先于小车出现在村口。
自他们今日一早卖出第一碗粉伊始,这煮粉面的锅就未歇下过。为他们小摊停下脚步的过路人络绎不绝,生意十分火爆。
“明日再见嗷!余雨,今晚就辛苦你算算账了!”秋禾笑着,将大锅小锅搬回家中,与同伴告别。
“好的!”土路上,谢弥音与余雨又有说有笑地推着车,消失在望不到边的杂草丛中。
秋禾收拾好东西,见承望坐在院子里择菜。
她没有与他交谈,不知是因昨夜忽而升起的怪异之感,还是因他是个趔趔趄趄的跛子……秋禾转身回到自己的卧房,闭眼歇息片刻。
她也只是大致算了一下今日营收,总归是个漂亮数……
想着,忙了一天的她很快昏沉睡下。
接下来连着几日,三人还是一早便推车出摊去。
秋禾日日起早贪黑熬汤、备货,有金钱支撑,每日被寒风围攻,依然不觉疲敝。
连日未回暖,来光临小摊寻一份热汤粉、热菜的客人络绎不绝。他们装钱的小筐子愈发装不下每日赚来的铜板。
可也因小车太小,而一直无法将菜品扩展至炖汤……
更因三人的步子不会随人数叠加而带着他们去更远的山那边,无法走到有更多外地过路人的大路上……
秋禾苦恼,两位伙伴更是苦恼……
直到这日出摊回来,在秋禾家院子里,余雨掂量掂量装满铜板的小竹筐,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不然,我们去租一驾马车吧!近期可能拮据些,但不久也能回本,这样不仅能添上各类炖汤,给客人们备些小桌板……还能去往更远的主路……”
谢弥音鼓掌道:“余雨说得就是好啊!”
秋禾却有她的质疑:“寻马车、拉车的马,不是大问题,但……驾马的人呢?咱们村里,可没有会驾马的人呐。”
谢弥音一下蔫儿了:“是啊,连我都不会的事……”
余雨:“去镇上请一位师傅驾马怎么样?”
秋禾摇头道:“我们每日清早自村里出发,赶路近两个时辰到了镇上,再请师傅驾马走一段路?至日暮,我们又要送师傅回镇上,再拉着我们的‘马车’回村?这样怕是更费时费力……”
“好吧……”余雨泄气道,“可惜咱村子里请不到师傅,那还是算了……”
秋禾撑着脑袋看向伙伴们,连日这么走,三人六条腿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咚咚。”
身后传来两声轻叩门板的声音,三人忙转身看去——
“我会骑马。”
承望这跛子,一只手端着方才干活用的盆,一只手扶着门道。
院子烛光微弱,却让三人见他眸中善意。
但他所言,实是禁不起推敲。
他会骑马?
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