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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天门五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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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敛被那阵邪风裹挟在半空,也没来得及理会下面发生了什么,当他意识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的时候,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把脚上一只鞋踢下去,而后也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头疼欲裂,只有集中精神才能看清视线中间一片区域。

昏暗的一片,有点冷,顶上似乎是嶙峋的,不是凡人屋舍那般平整,倒像是做土匪时睡过的山洞。

面前隐隐绰绰有片黑影,稍后才看出来是个人的轮廓。

有什么光点照进来,才看清楚那人手持一座烛台,上面有一红一白两根蜡烛,但独独红色的那根燃着一团青色的火焰。

“你是什么东西?”他装作惊恐的样子。

“我,呵呵,我无名无姓,不过他们称我为慈悲尊者。”

这应该是个邪祟。青敛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又壮着胆子道:“你说的这个他们,是谁?”

青色的火光诡异地闪烁,连带着对方的声音都显得神秘莫测:“他们,自然是与你一样的人。”

青敛了然,对面想必也是个极爱鬼扯忽悠的行家。

如果要借着这个名头问下去,大抵又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云云的套路,听也听不懂,说了也白说,他总不能指望跟个鬼讨论规则至理。于是他聪明地就此打住,转而问起别的问题:“为什么这蜡烛一个亮一个不亮,还是青色的?”

对面这位……呃,慈悲尊者,姑且叫他小黑吧。

以青敛居下仰高的视角来看,小黑应该是微微动了一下。看不出具体面容,不知道他动了面容语气动作还是什么,但就是会给人一种亲和悲悯的感觉。

说话比起那些爱高高在上的仙尊仙长,也算平易近人。

“这两只蜡烛都是鬼烛,燃烧起来自然是鬼火。红色的这只是喜烛,白色的这只是丧烛。你被余家人嫁给阴鬼,戏台上成亲,拜了堂,婚事成立,喜烛自然就燃起来。”

青敛道:“那这白烛……”

见他强作镇定,身下还微微发着抖,不似前人一样见了他就鬼喊,小黑对他好感不少,语调更轻柔和缓了些:“这白烛嘛,你死了自会亮起。”

青敛继续装作害怕的样子,紧紧抿了唇。

果然,小黑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你是无辜的,我知道。该有报应的是他们这些恶人,你若想解了此局,倒也有办法。”小黑声音里带着笑意,也更加蛊惑了几分,“让那些人代你去死,可好?”

青敛对上他的视线,慢慢地,笑了起来。

“什么人都可以吗?”

花旦的声音比容貌更倾国倾城。

……

有一根大横梁压在了几人身上。

“鬼抢亲”之后,人跑的跑散的散,没人来给白瑕搭把手,他这具身体偏偏还是个跛子。

寒冷彻骨。

他一刻不停地挖着亦绯天身上的碎块。

视线模糊,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是热的。

他挖呀挖,直到双手红肿,被石子划破,汩汩流出鲜血。

他顾不上包扎。

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将石块移开分毫?

为什么,修了仙还要让他丧失一切,变成一个孱弱的凡人?

为什么,要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重要之人重要之物在他面前死去,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是逆天改命了么?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这么无能为力呢?

他再也再也再也不想体会这种感觉了,早就不想了,可是他似乎只能绝望地发现,“无能为力”之于他,是无法摆脱的一种命数。

孤苦无望之际,他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戏台底下垫着大石块,他可以用那石块砸。

这底下好几个人,可能还有人活着,但他不在乎,他这一刻只想把他师父给拉出来。

其他人只是幻境,无关紧要,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人在幻境里惨死会对现实的人有什么影响,他不敢去赌,也不想去尝试。

就算亦绯天是死了,也要把他拉出来,完完整整地带出幻境。

白瑕一瘸一拐,吃劲地搬起石头,正好往横梁上砸,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别……”

白瑕慌忙丢下石头,扑了过去:“是你吗师父?”

“还有人活……着……”亦绯天一字一句,费力地说道,“别做……傻事……我活……活不了了……救……救他们。”

白瑕视线又模糊了。

在这一刻,白瑕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看清过亦绯天。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自己目盲身残之下,还想着护他人一把。

明明他教导他们,自己的命永远是第一珍贵的,但他自己又何此不惜命呢?

……

临时收拾出的小屋子,跳跃的橙黄的火光,烧得暖暖的碳,一具盖上白布的、冰冷的尸体。

白瑕坐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絮絮叨叨地跟亦绯天说话。

告诉他被他护住的两人还活着,庄家请了大夫,只看那两人能不能挺过来。

告诉他“老李头”原先也是戏班的班主,还是“陈班主”的师父,早些年走南闯北,拉扯了一大家子人,落川也是他捡的,二人亲同父子,所以老李头在知道陈班主把落川卖了后发了好大通火,落川后面还好声好气劝他消气。

戏班子诸人都知道,落川有个绝活叫“化蝶”,调子只有老李头赶得上,整个戏班子只有老李头能拉。

这化蝶,落川轻易不肯唱,也轻易不传人,是班子的看家绝活。老李头就靠着这一手吃遍天,养活了一大帮人。

可最后戏班子走的走散的散,陈班主接手后,渐渐没人知他是曾经的“李班主”了。

白瑕跟老爷子说了好些好话,说他辛苦了,跟他道谢,替陈班主这个孽障道歉。让他安心地去,不要带走他师父。

“师父,手都冻僵了,您一定很冷吧。”

他跪在老人身侧,轻轻抱住对方枯瘦如柴的手臂,脸慢慢贴上去,小奶猫一样依恋地蹭了蹭。

那只手的皮肤很糙,很凉,像从雪地里刚刚挖出的老树根,暗暗黄黄的,不好看,很不该作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壳子。

可就算是这样的躯体,白瑕也觉得他美极了。

或许……

亦绯天之所以为亦绯天,并非因他是离君转世,也不是因为他是流云宫的司命长老、玉挽仙尊。

亦绯天就是亦绯天。哪怕用垂垂暮年的身体,也是万古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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