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暗示她放过李景如时,薄岚之便心有疑惑。李景如确实颇有才干,太后身边一时无人顶替是事实。
但是一个人代替不了,两个人也可以的,三个人四个人太后殿里也寻得出来。
下面好几个小女官资质都很不错,认真调教一下也是得用的,何至于事事都压到薄岚之一人身上?
薄岚之试探着去找了找与李景如关系亲近的几人,虽然没有探问出什么,但几人近乎一致的态度,足以表明李景如在背后是有所动作的。
薄岚之不是没有猜测过陶矜,但是陶矜毕竟是她一手提拔调教起来的,薄岚之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刚才青都夫人却说才确定陶矜是她的人,想必陶矜的言谈之中,根本看不出与薄岚之的亲近来。
如此一来,事情便很清晰了。
薄岚之手指轻轻绕着茶杯口打转儿,等着李景如先开口。
薄岚之放在桌上的东西,出自将作监的许少监之手。这是一只用铁片木块制作的人偶,拨动机扩,它便可以如人一般站立行走。许少监向来沉迷于这些奇门巧技,类似的木偶小物,李景如收到过不少,一看便知是出自他手。
李景如自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但没想到薄岚之早就发现了,甚至还去盘查过,她连许少监那里都曾经去过,那其他人那里更不用说。
因着水力纺车的事情,李景如与工部和将作监一向走得很近。其中许少监与她年纪相仿,一来二去次数多了,李景与他之间便有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谊。
碍于李景如女官的身份,二人间心照不宣,彼此都很谨慎地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露过什么。
李景如没想到薄岚之居然发现了,算起来她和许少监一起在薄岚之面前出现的次数并不多。是她大意了,能在宫中朝堂里长袖善舞之人,有几个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李景如问。
薄岚之挑眉,讶异道:“这个很重要吗?”现在的事情重点并不在此。
“重要。”李景如抿了抿唇。
薄岚之想了想,道:“具体记不太清是什么时间了,就是我第一次来女学看水力纺车,你向我介绍许少监的时候。”
李景如脸色白了白,她没想到居然那么早。
薄岚之看她僵在那里,淡淡道:“那次见面,你和许少监之间太过疏离了。你们明明相识已久,却偏偏表现得如此陌生,这不是正常来往应该有的态度。”
其他人或许也看出来了,只是出于各种原因没有讲而已。包括薄岚之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李景如这般不坦诚,她也不打算戳穿他俩的关系。
简单解释了几句,薄岚之道:“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了吧。”
“我是想要回宫去。”这一次李景如不再藏着掖着了。
她必须要回去,否则女学今后前路难料,怕是要任由薄岚之为所欲为。李景如也明白,想改变女学的处境与薄岚之联手是最好的选择。
可李尚宫之死本就与薄岚之有所牵连,原因还是那样得无可指摘,让她无法为李尚宫做些什么。让李景如直接向薄岚之低头,她心中实在别扭。
以往李景如确实与薄岚之有几分惺惺相惜,但暗中也存着跟她一较高下的心气。
如果直接低首下心向薄岚之求助,不仅她心里自觉有几分难堪,只怕以后在女学的事情上,她也难以理直气壮地与薄岚之辩驳。
如此,李景如才绕了一个大圈,又是按住女学的情况,又是设法联系太后。
可世事并不都如愿,薄岚之居然对一切洞若观火,李景如的计划最后还是落了空。
薄岚之看李景如一脸失落无助,想了想,开口明言道:“你该知道回宫这件事并不容易。据我所知,太后也曾经试图遣人来联系你。”
李景如一愣,直直地看向薄岚之,她并没有收到过任何沈太后的消息。
“不要怀疑我,”薄岚之摊摊手,一脸诚恳,“当初陛下会饶你一命不是因为我的面子大,而是你的性命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只是希望能限制太后,其他的他没有那么在乎。”
这也是为何,沈太后无法联络李景如,而李景如却能寻着机会,暗中放消息出去的原因。
周玺的目的只是限制住李景如,让她无法为沈太后所用,借此让沈太后知难而退,自己放权。
李景如苦笑了一下,是她判断失误了。论时局判断,她真是比不过薄岚之。她之前一番作为,是还希望借此强压一下薄岚之,意图回宫后能继续与她一较高下。
眼见沈太后都渐渐地有心无力,她李景如又能如何?
“我可以设法带你出去,但你以后也不要再对我这般排斥。”薄岚之看着李景如,她是很希望可以和李景如联手的。
女学最近失控,部分女官阳奉阴违,薄岚之无法及时得到女学的消息,这一切的背后,不难猜都是李景如在动作。
再这样下去,即使薄岚之再努力,女学与国子监并行的事情也无法进行下去。那也就无需再提后面的女官归正了。
李景如冷笑一声,讥讽道:“背靠着当今陛下的人,说话是不一样。”
薄岚之皱眉,道:“这与我身后有谁,有没有人都无关。你还看不明白吗?女学想站稳,你我想出头,最好的路径不是依靠某个当权者,而是把女官参政变成正途,变成一个谁都无法动摇的制度!”
“你不过是想踩着女学揽权而已,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李景如毫不客气地冲薄岚之道,“再没有出路,我也不至于带着姐妹们给她人做垫脚石!”
薄岚之都被她气笑了:“李景如,你知道你比我差在哪里吗?”
“我从来都不比你差!”李景如也有些恼了,有些事情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尤其是当事人直接点破是另一回事。
“论能力,你很厉害。从女学众人里脱颖而出进入宫廷,另辟蹊径组织大家研究水力纺车,独当一面协助太后理政……都很不容易。
但是你太容易感情用事了。看待时局也好,分析利弊也罢,你自己过分沉湎于情绪之中,是很难有理智的判断的。当初修建纺织渠时你就吃过亏,怎么现在还是如此?
也别说我是想踩女学上位云云,这件事我很早就在做了,那时候你也很看好的不是吗?”
李尚宫的事情,让你对我记恨于心,你口中再说着不怨我,心里还是讨厌我的,连带着连我对女学的规划也看不上了。
我不否认我这样做也存着为自己谋划的私心,但是女学也是可以借此获益匪浅。除了这个方向,女学还有什么更好出路吗?当初你带着女学改进水力纺车是一条不错的路,但是这条路眼见不及预期,也已经快到尽头了,我们应该要及时做些改变了。”
李景如依旧固执:“或许你说的对,但是你的设想万一失败了呢?你有陛下兜底,最差也不过是回归后宫,而我们呢?”
李景如原本以为,周玺对薄岚之不过是有些玩伴之谊,与薄岚之联手便不会在周玺那里受到太大的阻碍,对女学而言确实不错。
但周玺所表现出来的,对薄岚之的态度堪称宠溺,甚至纵容。那日在司正司门口,薄岚之不过一个眼神,就从周玺手里讨来了李景如的性命。这实在是太令人不安了。
变革更替从来都是腥风血雨,就算最后能成功也免不了牺牲。但这种情形下,薄岚之是最不可能被牺牲的那个,而她们则很有可能成为周玺迁怒的祭品。
李景如的话让薄岚之心中一震,缓了缓,才尽量平和出声,道:“你也觉得我是什么都靠着陛下?”
沈晴歌这样认为倒也罢了,李景如居然也这般看待她,薄岚之实在难以理解。
看到薄岚之的怔愣,李景如轻嗤一声,道:“我不否认,你确实是有些能耐,也做出了些政绩,但陛下确实助你良多。哪怕你的一切功绩都是自己一人亲为,陛下什么都没帮你。但只要陛下在那里,你就有退路,遇事都可大胆放手一搏。而我们不一样。”
就像现在,连沈太后都无法联系到李景如,薄岚之却轻轻松松就能支开人与她单独谈。
说着说着,李景如莫名对薄岚之生出些许同情来:“凡事利弊两面性。陛下确实能保你一生无忧,但你也很难再得到其他人的支持。”好事总不能都让薄岚之一个人都得了。
而没有更多的人支持,薄岚之对女官仕途的设想最后也注定也是一场空。她如今握着多少权力,以后便要交还出去多少权力。
薄岚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眼下的情况,她确实说服不了李景如,那就另想法子好了。
李景如是她看好的盟友,不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为她薄岚之所用。
“好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执意如此我也只能另寻他法了。”薄岚之对李景如笑了笑。
李景如不以为然,敷衍地笑道:“那我拭目以待了。”
“行吧,”薄岚之站起身来,这次她是真的要走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去女学那边,准备和大家一起乞巧了。”
李景如也跟着起身,准备送送她。不谈朝政女学的时候,她还是能保持着几分面上的和气。
“对了,寺里的手动织机如今都放在了哪里?”薄岚之问李景如,“刚才我问别人,说是都收起来了。”
“你找这个做什么?”
“你告诉我在哪里就行。”
“就在这净水堂。”李景如示意薄岚之看正堂前的嫘祖画像,“都放在这正堂里呢。”
薄岚之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我等会儿再走。”
闻言,李景如也不耐烦维持面上的平和了,皱眉道:“你还不快点走,要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