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管宅出来,花似酒掐指一算,小声道“玄月至今不过两百年,管公子世家经商竟有七代。”
君辞头也不回往前走,看似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管家七代单传,每位家主在世不过三十载。”
包括顾少游在内的几人脚步忽然一顿,东倒西歪,花似酒只好干笑道“管公子一表人才,定然是不同的。”
小寂离示意白玖颜,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白玖颜轻轻点头,“当然可以。”
小寂离说罢跑向正转身走进宅院的管用,拉了拉他的衣袖,摘下脖间那枚紫玉递给他,“这个给你,要时刻戴着,护你长命百岁。”
管用触到手心多出的玉佩不由怔愣,眨眼的功夫,小寂离已经一蹦一跳跑远了,紫玉隐隐泛光,管用眉眼微动,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南境,杳无人烟的死亡之谷,常年黑云遮山天地昏暗,肆虐狂风扰动沉寂,生人乱入会被这尖锐风声绞杀。
君辞四人一日赶到南境,到处一片死寂,不见驻守的苍月士兵。
花似酒有所惊觉祭出利剑凌空一斩,遮挡着的薄雾散尽,前方空地模糊站着两人,底下零散遍布着尊尊石雕像,近看正是士兵石化的模样。花似酒不禁吸一口冷气,“君辞,这是......”
其中一人穿着宽大华贵金丝龙袍,五官凌厉俊美,双目妖冶,透着肃杀冷漠之气令人发怵。
他睥睨看着君辞,勾起唇角,薄唇微启“放心,朕未杀生,只是怕人扰了咱兄弟二人叙叙旧。”
此人是如今玄月的帝王,岐月。
另外一人身着黑色长袍,是个头发花白,两颊干瘪凹陷的老者,浑浊阴郁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动,声音苍老而嘶哑,“苍月殿下许久不见,双眼竟是好了。”
白玖颜听到此人提及君辞的眼,她自是明白君辞的眼当初被炙物生生灼瞎是几成痛,知来者不善,抽出了腰间的剑。
岐月眼神微眯,看着君辞的双瞳,不似从前泛蓝夺目,面无表情道“国师,你动他眼睛了?”,岐月与苍月照面不多,但知道他天生异瞳,不识世间颜色。
黑衣老者沉沉道“他那双眼睛克我。”自苍月降世,只要他一出现,那双蓝瞳每每注视令他如坠冰窟,巫术幻法一施即灭,只能让那双眼消失。
岐月不语,接着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倒是忘了还有个老熟人了。”
手指微动,宋元便从空中重重摔落在地,他苍白的脸因痛苦扭曲颤抖,嘴角不停溢出的鲜血将胸前衣襟染的鲜红。
君辞眼底冷意尽显,攥紧了手中拳头。
歧月冰冷的双手掐住宋元的脖子“我真心待你为师,为何你也同父皇,选他不选我?”
宋元冷笑道“你一手促成了先皇之死,也配坐玄月的王?当年先皇废了你太子之位,当真没错。”
歧月眼眸瞬间变得血红,掩住其中恨意“他因几个下人斥责于朕,不肯见朕,朕何错之有?”
当年他原为嫡出太子,时年十六,苍月十三,他自小无母,父皇待他严苛,谋略武术堪称一绝。
在一次皇家狩猎中,他和随从在湖边看到水下有硕大的黑影,凑近上前,突然一个庞大长着尖锐脊背的怪鱼一跃上岸将几人拖入水中,剩下随从一帮拿着兵器上前搏杀,一帮人掩着他退后。
他在岸上看着被拖入水中的人垂死挣扎,奄奄一息,无动于衷。怪鱼将人生吞之后逼近岐月,他冷漠蹙眉,抽出身后的弓箭,三支箭矢破空穿过随从的身体正中怪物要害,一势击杀。
这一幕被对岸的先皇拓月看得一清二楚,他怒气冲冲走到岐月面前,面色铁青大喝道,“为何见死不救?为何伤人?”
他顶着先皇威压,直视他的眼睛,辩解道“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无用之人,留之何用?”
拓月听到这个回答,痛心不已,“儿啊,臣民忠心侍奉于你,你却容不下庇护,他们天生羸弱又有何错?皇权能让你为所欲为,便可夺人生杀之权?树大有枯枝,碍着你了吗?常青亦有枯荣啊!”
回宫后下令罚跪了一个大寒夜,岐月的双腿因此冻出了腿疾,一道削了他的太子之位,将他贬至荒寒城都,到死也未再见一面。
想到这,岐月忍不住大笑,“他爱他的臣民,唯独待我残忍,苍月在宫中大开杀戒,他也未说一句重话。”
宋元摇摇头,见先皇手足如此厮杀心中悲恸,忙不迭解释道“先皇仁慈,怎会怨恨于你。”
当年岐月在寒夜跪了一晚,先皇拓月亦在暗中看了一夜,直到天微凉,岐月被国师带走,他才回宫。
那夜宋元见先皇站在石阶上,居高看着岐月落泪,不忍道“日后可好好管教,陛下何以如此重罚?”
先皇的声音变得沧桑无力,“今日他的冷情伤到了寡人。”
“爱卿可知,人世间最能摧毁人心的力量并非外力,而是冷漠,万物不能入他眼。”
“你不知他的恶意从何而起,恨意又深不见底。”
“有次朕亲眼看着他将一只从小养大的黑猫从楼阁踢了下去,那猫撞到半截断的树枝肚子划拉一大口子,血和肠子都流了出来。
即是如此,那只猫再次畏缩凑到了他脚边,他又一脚将它踢了出去。他那平静的眼神就和今日这般相似,那只猫瘸了半条腿,我没有责罚于他。”
先皇语气里带着些许沉重疲惫,“爱卿,朕很后悔,是朕的疏忽,也是朕的纵容。”
宋元回过神看着岐月,叹气道“你被贬到都城,先皇经常去看你,只是你并不知情。”
“那日他终死城墙之上,也因为他在等你,他知道你就蛰伏在不远,他想着你又是那样冷冷看着,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先皇脸上露出了绝望之色。”
岐月冷笑,“你还在骗我。他把什么都留给苍月,包括这南境。”
那次他本无意偷听先皇和苍月的对话,那时苍月扒地上找些什么,一言不发。
才知那是一片片树叶腐烂后的叶脉,父皇笑着道“是觉得好看吗?”
苍月不理,埋头继续找。
先皇拿起一片白色剔透的叶脉,仔细端详道“反倒是生命尽时瞧得仔细,叶脉溯源,始即是终,万物归圆。”
遂拿起树枝画了个太极图,对着苍月道“万物阴阳消长,万事双生双面,一物降一物,方生化无穷,泉源无竭。”
“世人皆以为阴阳相衡,其实不然,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知有余者应敬畏有责。”
又叹道“而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对着苍月温声道“孩子,你要保持正念,世事终会变好,万物皆有反噬之时。”
圈出了卦上的一处,自顾自道“此处位于南境,不要让人打开它。”
想到这,岐月愤恨道“他自仁爱,把我放逐蛮荒,可知穷凶亦出极恶,强者为尊,不信这天道又有何错?我倒要看看这南境如何,逆天道而行又如何。”
君辞释出长戟立于身前,低垂着头,语气淡漠,“你没错,我不允。”
“你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吗?”岐月眼神闪过杀意,腾空而起,剑法凌厉,势若闪电,招招致命,君辞挥戟破空,劲力直刺,两个身影游掠穿梭天地之间,剑光枪影猛烈相击。
一旁国师迅速出手,口中念念有词拿起拂尘划出一道光芒,顷刻间天地黑云倾轧,沙石滚滚,风声如唳刺耳,一道道飓风如刀刃袭来。
花似酒大喊“刚刚此人静止了这方天地的结界。”随即捏起剑诀立了屏障,将白玖颜和寂离护在身后。
国师施法将苍月困于飓风之中,岐月无心恋战,迅速一跃到高地的东南乾位,正要一剑斩下之际,只听铮的一声,宋元以剑相抵,咬牙道,“这是先皇的命令,老臣誓死守护,休得僭越。”
岐月皱眉,剑势一变刺中宋元,宋元身体血涌如注闷哼倒地。岐月随即将剑插入地中旋身一转,随着一道刺目光芒,一个太极门破土而出,缓缓打开,顷刻间强大的煞气倾涌而出,地上尊尊石像吞噬消弥。
煞气向岐月袭来之际,宋元将他护在身前,轻声道“岐月殿下,勿要受人蒙骗,执迷不悟。”转瞬之间,国师拉住怔住的岐月飞身离去。
苍月看着消散的宋元,双目瞬间赤红,神色变得痛苦,“宋元!”,挥着金戟破势而出,却又对着一方虚无的苍茫天地颓然放下手,微微翕动的嘴唇颤抖的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君辞望着黑气肆溢无边无垠的地下门洞,眼里闪过幽光。朝着太极阵眼缓缓走去。
对着入口挥出长戟,欲将其合上,却撼动不了半分。
另一头的白玖颜三人着急大喊“君辞,你快回来。”
花似酒与白玖颜对视,轻轻点头,二人将小寂离留在术法结界之中,朝着君辞狂奔而去。
另一边,此方南境异动,三大宗门的太虚宗、无极宗、缘生宗众山之巅仙风道骨的一众老道长睁眼,倏忽之间消失在原地。
白玖颜施法挡住煞气,天地瞬变,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天地生气恃无数道天雷朝着几人狂劈而下,白玖颜被强悍的天怒震飞。
再一道天雷劈下,白玖颜身体迸发一股强大的内力护体,雪白额头上一处精细的金纹隐隐浮现,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掠过带走了陷入昏迷的白玖颜。
君辞眼眸渐沉,奋起欲追上带走白玖颜之人,顷刻间煞气倾涌进他的身体,一旁的花似酒惊骇,煞气并未吞噬君辞,君辞的眼眸从通红逐渐深暗,神色被煞气侵入变得痛苦狰狞。
“何人在此地造次”,眨眼间,浩大的各门派众道士齐列阵前,众人之中的叶风止看到君辞困在煞阵之中,神情变得复杂。
太虚宗为首的道长静静看着君辞,心绪不起波动,一字一句道,“天地异类,当诛杀之”。
一旁缘生宗有年轻一辈开口道“尚不知因果劫数,天道自公允,留一命又何妨。”
太极宗童颜鹤发的老道长摸着雪白胡须,摇摇头道“此人命带煞气,将来必生极恶,后患无穷。”
说罢便捏起剑诀,一剑幻化,万千剑芒尽现,剑气磅礴朝着君辞狠狠刺去。
这万钧雷霆之势,瞬息间,却被天地间随意飞掷的一柄剑击散在地。
苍穹之上,倾天威压而下,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何人敢杀我徒儿证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