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发觉君辞换了身墨色的锦袍,衣襟绣着金色花纹,墨黑的头发不似从前披散,以玉簪束之,一双桃花眼盛满烟火,眸间含情,浮着随意慵懒的笑意,不复眼盲时的颓唐,抱着颜色斑斓的花草。
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郎艳独绝,
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三人坐在房顶看万盏灯火通明,歌舞笙平,白玖颜和寂离开心的望向夜幕盛绽的流火,君辞看着融入月色的两人,
他向来懒得解释,却有想说些什么,垂下眼眸“我并未屠城”,
两人侧目眸光如雪,“是非在己,悲喜自渡,交人交心,忌道听途说”,小寂离跟着点点头。
夜深白玖颜和小寂离走回房,路过凉亭,宋元正在饮茶,起身微颔首 “刚沏了壶热茶,二位要不要小坐试试”,小寂离捧住温热的茶杯一饮而尽烫的直咧嘴,宋元又斟满,笑了笑:“很少看公子像今日这般开心,他向来是极少放松的”。宋元不由想起过去。
玄月王朝九十载,先皇拓月在位,其宅心仁厚,性情温和,体恤民情,深得百姓爱戴。一日值上元佳节,皇都一片祥宁,先皇出宫市井坊间巡游,在一片竹海苍茫, 莽莽榛榛中,听到一声啼哭,捡回一个婴儿,视如己出,
取名苍月,字君辞。世人皆知非皇家子嗣,故以苍月公子谓之。
自苍月出生后,玄月国三年大旱,民不聊生,国师夜观天象谏言,称苍月乃不详之人,先皇迫于臣民怨声载道,无奈将苍月送往幽国当质子。
而幽国,物产贫瘠,妖兽出没,生存不易,民风剽悍,善以妖兽竞技。
彼苍月公子四岁,笑如弯月,面如玉,此一去便是五年。
苍月公子回朝后,性情诡异凶残,不喜近人,清冷孤傲,阴鸷肃杀。
先皇力排众议立为皇太子,亲自循教。即便如此,十三岁那年,宫中发生血案,只见苍月持刀伫立,身后鲜血淋漓。
先皇为保苍月,遣至安州城授以封地,任命为地方藩王。
此后三年间,青幽翼三国觊觎玄月泱泱大国,不断挑起战乱,步步紧逼,终是兵临城下。
那日战火蔓延,一片狼藉,哀鸿遍野。青幽翼三国将领携十万兵卒,押几十玄月百姓跪于城门,大笑道,只要君亡,大开城门,可保玄月国百姓无恙。
先皇至情至性,随既应下,自刎于城门之上。
彼时苍月公子携五千精锐远赴而来,从南门赶往城门之际,远见先皇坠落城台,目眦欲裂。
君王死国门,三国将领并未履诺,当即屠杀百姓,叫嚣城门。
城门大开,但见一人手持长缨枪立于马上,屹立在城门中央,狼烟四起,辨不清面容。
苍月眉目阴沉,背对着身后战士,声音响彻上空:“国破人何在,不胜誓不还,尽杀之!”,将士对苍月公子有着战无不胜的信仰,被城门破败红了眼,神情肃穆,喊杀声高昂,宁战死沙场,绝不后退一步。
金戈铁马直取将领首级,敌军顿时如鸟兽散,尸山血海。
苍月公子在这一场仗中,决胜千里,一战成神。
宋元说到这稍顿,他自小跟在先皇身边,后受先皇嘱托辅佐公子,一路看尽,即便到此刻,也依旧感觉道不尽公子的沉重。
公子讨伐青幽翼三国,一去便是两年。坊间传言的屠戮四城并非属实,攻破幽国时,十二座城池中的四座城池已被人屠杀殆尽,搜查一遍确无活口,这才下令烧城。
又斟满两杯热茶,“公子性子冷,麻烦二位多担待”。
白玖颜有些怔然,她未曾出谷,对个中情感不太能体会,只分是非,只知善恶,知人冷暖,仅此而已,一贯是看客的心,却没想君辞有这样的过去。
一旁小寂离坐在石凳上低着头踢了踢小脚,“哥哥,他从来不喊疼的”。
夜色凉,万籁静。这世间风物辽阔,消耗茶盏无数,过去又岂能一言说尽。
第二天一早,白玖颜和寂离走出房门,见君辞一众手下领命散去,一旁宋元脸色也有些难看。便上前询问:“发生何事?”,宋元有些担忧说道:“小女宋宁一夜未归不见踪影”。
白玖颜沉思应该就是昨晚桥上携花灯那位面容姣好的姑娘了。侧目看向君辞,君辞收到凝视便知何意,
开口道:“昨晚只贺了句生辰”。又接着补充道:“有在巷子口发现打斗痕迹,还找到了这个”,说完拿出一个香囊,白玖颜拿起凑近闻了闻,“这香囊倒是别致,不过这香料的味道有些熟悉”。
宋元着急地说:“这香料汴州城到处找不到,白姑娘可是在哪遇到过?”。
白玖颜微一思索:“那个,风满楼的花魁婉儿姑娘”,君辞挑眉。
四人赶往凤满楼正巧在上次包房,这时台下一轻描粉黛,眉目如画的姑娘芊芊素手拨动琴弦,是一曲幽扬的民间小调,更衬一分淡雅脱俗的气质。
白玖颜轻声道:“那便是婉儿姑娘”。
对面房间依稀喊出“一千两”。只见君辞悠悠拿起杯盏喝一口茶,并未出声。
小寂离疑惑问:“哥哥,你上次不是给钱了吗?”
君辞缓缓放下茶盏,摊了下手:“上次花完了”。
一旁的宋元出声;“公子,我们…”,却瞥见君辞眼角的冷芒,不差钱三个字咽了回去。
“直接上门就好”,说罢四人径直闯进花魁房中,见一青衣男子背对而坐,花魁倒是面不改色问道“诸位这是何意”。白玖颜拿出香囊:“婉儿姑娘,可是认得这个”,男子转过身,长得斯文青秀,轻笑道:“这是在下不小心弄丢的”。
白玖颜凝眸看着男子眉目,凌厉挽剑刺去,男子左手执扇招架闪身躲避,白玖颜遂收剑,语气转冷:“你右肩受伤,上次袭击我们的人是你吧”,花魁急急出声“姑娘且慢”。
“你们抓的女子现在何处?”
婉儿看了眼男子,犹豫着低声道:“她在虞山深处,”突然双膝跪地:“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在汴州城南边有梦魇诅咒之地虞山,山中风光迤逦,却会让人深陷沉睡幻境之中。城主派人驻守,不允百姓靠近半步。
“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有妖孽作祟”,男子咬牙切齿说道。
男子自称青羽,为江湖有名世家名剑山庄的侍卫,就在两个月前,他们与少庄主途径此处暂留几日,少主被妖物掠入山中,他因略懂岐黄之术幸免遇难,但亦无法进入虞山深处。
所以才会以身涉险,引诱达官贵人江湖高手进入虞山一探究竟。
宋元被气得满脸通红,直接一拳打向男子的脸,破口大骂:“卑劣小人,自称江湖名门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青衣男子用手擦拭嘴角的血渍,阴沉着脸:“虚名不比少主命重要,若能救少主,青羽愿以死谢罪”。又忍不住苦笑一声:“一个月前山庄惨遭灭门,孤立无援,而这城中人皆包庇此妖,便想着把事情招摇出去”。
一旁跪着的花魁接着磕了磕头“还请各位手下留情。”
君辞静静看了男子一会,又侧目看向宋元“带我们去找他们”。
刚走出不远,小寂离忽然想起什么,冲着街上大喊“有没有人知道虞山怎么走”,只听啪啪啪繁华浩闹的摊铺全部收摊闭门,路上行人一哄而散。小寂离歪着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闹市。
虞山山脚沿路奇草异树,越往山里迷雾渐起,青羽进山前交给众人一道符,待行至一处桥边水潭,浓雾更深掩映其中。青羽脸上的失落不加掩饰:“我的符术弱,过不了桥”。
君辞拿起黄色纸符,幻化一个手势法决,符咒纹路幽深,金光流转,众人皆是一惊,除了小寂离,宋元问道:“公子你怎么会”,白玖颜也是没想到,诧异道“你还是个道士?”。
君辞踱步过了桥,青羽愣了愣也快步跟上,远远望见躺在繁盛艳丽花丛中躺着的人影,惊喜飞跃过去,浓雾翻腾弥漫一片混沌,踩踏的草地冒出锋利的尖叶划伤来人,
几人突然昏倒,君辞也失去意识。
待到四周恢复平静,大雾散去,白玖颜和小寂离大眼瞪小眼,看着睡着的众人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我们没有事”,白玖颜摇了摇头。
小寂离后退了几步,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哎呀”一声,只见一株被踩扁的花草缓缓从地上撑起小巧的身子,只见两片色泽饱满的叶子,茎上连着的深蓝花萼,托着晶莹剔透白色绒毛瓣朵,周身流光溢彩,煞是柔软好看。
小寂离忍不住伸出小手碰了碰花瓣儿,没想到花瓣像蒲公英一样瞬时飘落空中消散不见。
小花草用叶子拨开小寂离的手,虚弱怯怯的声音传来“不要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