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同意在天下行郡县?”嬴政紧锁着眉头问道。
“臣并非有此意。”容安摇摇头,“郡县势在必行,臣只是建议王上更改官制。至于如何实行,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成......”想要复刻前世自己飞升时百姓的生活和国家的政治,需要走的路太长,需要克服的困难也太多。
“百姓劳碌一生,不过求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六国皆如此。王上如能让百姓衣食足,恐怕即使是大梁城也会不攻自破。”容安温润的笑着说,“至于其他,百姓并不在意。”也就是说,其他针对各国将领、丞相,乃至君主的谋划,是分封还是郡县,都是朝堂的事情了。
“‘舟非水不行,水入舟则没;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则倾。(1)’,先生也信奉儒家之道?”嬴政很快理解了容安的意思,笑着说道,“大秦以法治国,以法强国,非儒者一二言语可影响。先生所言,可还有何依据?”
“臣以为,王上所求,乃一统天下后如何治国,而不是如何一统天下?”这关乎自己的功德,即使数千年的生命早就磨平了性格,容安也不退让,就这样看着嬴政的眼睛,“毕竟,此乃前无古人之举,臣自然拿不出依据。”虽然名字不同,但这种外儒内法的治国理念,在前世已经被无数王朝所验证,对于未来的大秦来说,也是最合适的。
“看来先生也认为这天下,迟早会是大秦的天下。”嬴政看上去很高兴容安有这样的认同。
实际上,如今的各国士族们对会有一个国家统一六国早有预感,但对究竟是哪个国家则各有分歧。韩魏两国是最先被排除的,因为它们紧挨着其他大国,腹背受敌,从长远来看是不具有竞争力的;而燕赵则时刻面临着匈奴入侵的风险,这会牵制国家的发展,所以算下来,只有背靠大海的齐国和荡平胡人危机的秦国有一争之力。
嬴政读了容安的奏章,自然清楚他的态度,现在只不过的再确认一下罢了。
“那先生以为,大秦当如何才可得天下民心?”
他并不需要空泛的理念,而是需要可以脚踏实地去身体力行的计划。
“也许,王上可以从减少赋税开始?”容安不耐烦去找墨笔,索性又沾了点蜜水在案几上计算着,“如今大秦征收田税为十税一,若每亩可稳定为两石左右,那么在实际征收赋税时会征收两斛。如果亩产增加或者减少,则赋税也同样会减少,虽然看似近乎人情,但却无法鼓励百姓增加亩产,再加上其他赋税徭役,农人们的生活其实颇为艰难。”
“但如今所征赋税不能再低了,国家需要更多的粮草钱货才能运转。”嬴政看着容安计算的大秦年收益,继续说,“更何况,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民富而不用,则使民以食出,官爵必以其力,则农不偷。农不偷,六虱无萌。故国富而贫治,重强。”
“收天下民心,不可一味苛待百姓。”容安摇摇头,“如果能提高亩产,即使增收田税也不会影响百姓生活。臣在夏县所推行的耕作方法,可使下田和中田增收一斛左右,如今各郡都推行此法,但臣自吕相那里得知,各郡所收赋税各有差异。”
对去年各地税收了熟于心的嬴政偏头思考了一下,旋即提出自己的疑问,“寡人没记错的话,先生出身夏县,那里如今在河东郡,河东四百里,户近九万,但山泽近盐,耕地不足,亩产也不高,与临近的太原郡、上党郡比,每年的交予咸阳的粮草都少,去岁亩产似有所增加,想必是吕相先前所说,先生改良的耕作方法所致,可如今先生说各郡都推行?那么,太原、上党的税粮为何没有比河东郡多太多?”
尤其是吕不韦前几年引入了巴郡的农肥技术,各郡都有增产的情况下,土地条件更好的太原郡、上党郡自然应该比河东亩产高得多。
难道太原和上党郡守框瞒?
容安知道嬴政在想什么,摇摇头道,“恐怕不是官吏失职。”
比起太原郡、上党郡,河东郡确实不算富庶,但先前昭襄王给予了一位河东郡守不必汇报郡内政治、经济情况的特权,这导致郡内各级官吏都具有一定的灵活处置(2)。虽然最后这位郡守因为私通魏国而被弃市,但河东郡对于经济方面的自主权却没有被完全收回,至少亩税多余的部分可以自行配置。
而如今的河东郡守,则依照秦国奖励耕战的传统,下令让依照每亩两石收税,保证上交国家的部分后,其余所有多余收益百姓都可以自留八成——不论这个多余收益是应用新耕作方式,还是自行拓荒。
再加上秦国近几年没有大战,郡内劳力充足,所以农人们的积极性也很高,才让郡内增产。这也些也算成了容安的功德。
可其他郡,不一定有这样的条件——尤其是上党郡。
“但很多郡没有这种自由,而无过多的奖励,百姓也无积极性,单凭技术革新,恐怕无法有更多的增产。”容安将自己的猜想告诉嬴政。
嬴政在脑子里飞快的计算了一下其中的利弊,心中已经下定奖赏河东郡守,并且将他的奖励方式通告各郡,要求他们增加奖励亩产增加和拓荒的粮钱。
容安目光温和的看着眼前仔细思考的君王,有些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明智的君主。
虽然从零到一,永远都是艰难的。
“先生......”嬴政又张口追问起其他的事情,打断了容安的感慨。
在嬴政的不断追问下,两人将统一后的事情越说越细,而嬴政也在心下却断定了另一件事。终于,在聊了很多细节后,他停下了话头,仔细着打量着眼前温和有礼的青年,没有瞧出任何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王上?”
容安察觉到嬴政有些走神,轻轻的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可是臣还有什么未说明?”
“先生大才,寡人在想让先生任太史之职是否屈才。”在得到容安的否认后,他才微笑着问道,“寡人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王上但说无妨。”
“不知先生可知长生之术?”嬴政盯着容安的眼睛,语气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容安眨眨眼睛像是被惊到似的愣了半晌,才摇摇头,“臣并非方士,不知所谓长生为何。”更何况,这和他刚刚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难道眼前的君王如此年轻就对方术感兴趣了?
好在嬴政并没有追问,反而又问起一些夏县风土,以及容安在农政方面的事情。两人就像是久违的旧友一般,不论嬴政提出什么设想,容安都能很快接上。
直到月上中天,嬴政才意犹未尽的放容安回去休息,容安抖了抖袖子躬身行礼,只是没想到就在他打算倒退离开时,君王的声音突然又响起。
“不知先生,可知‘差分机’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