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鱼肠?哪,哪呢。”何附子看了看,捡起来找垃圾篓扔。
“齐叔,我去看双双好了没。”她才走了没几步,齐双双就出来了。
耳朵边的发丝有点湿,洗过脸了,眼睛垂着,手放在短裤的口袋里,一个人往网吧外走。
短裤不是棉的,滑滑的反着光,屁股上坐了几条皱印。
“没看到你老子?”老齐一把拽住她,“来网吧找资料怎么不跟我说声?你说了,我还能不让你上?”
“在厕所干嘛呢,这么半天才好,洗脸还把领子洗湿了,你看看你,这么大个人了。”
当爹的又开始絮叨。
当闺女的,应该是咋呼着回招,没三五个回合完不了事。
然而齐双双整个人的状态就像一只霜打的茄子,她没声响,眼睛始终看着地面没抬起来,不反抗也不吵闹,太不对劲了。
细看能发现她的眼角是红的。
老齐措手不及,教训的话都忘了,他狠嘬了口烟:“先回家!”拉着闺女走了。
赵曜搓着脑后的发梢,低声问何附子:“双双到底怎么回事?”
何附子说:“晚点我去看看她。”她把装着零食的袋子塞给赵曜,“你们回吧。”
赵曜:“你不回?”
何附子摇头:“我坐下一班船。”
赵曜担心双双,没多说就跑着追上了那对父女。
何附子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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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章跟老齐来庞山参加饭局,一个共同的朋友组的,那朋友是生意人,说是有个很不错的买卖,问他俩有没有想法,要是有,就拉他俩进来,合伙一块儿干。
要投入的资金不多不少,五万块,没当场做决定,要回去想想。
除了这个事,他还打算去看望一下他妹妹的班主任。
路口有卡车在卖水果。
周平章过去挑了个西瓜,说:“再给我来两斤葡萄,一筐荔枝。”
摊贩称上装好,笑眯眯地送他离开:“老板多多发财啊。”
转头就见阴凉处的女孩跟上了那老板,小白鞋踩着他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巷子。
周平章在饭局上喝了不少酒,颧骨微红,呼吸里有酒气,何附子中午也喝了,啤的,一杯多,嘴里没味儿,瞧不出来,也醉不了。
可她这么一路追着周平章的足迹,却觉得自己醉得厉害。
一醉不醒。
何附子摸了摸额头的汗,她把发箍往上推,手做扇子扇风,眼睛瞅着快要拐弯的男人。
这是要去哪啊,怎么还在走。
周平章脚步不停。
穿过这条巷子又是一条巷子,走了好一会,他拎着水果进了一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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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章在妹妹的班主任家里坐到黄昏降至,喝了两杯茶,吃了根水嫩嫩的青萝卜,婉拒了留下吃晚饭的热情,他与对方握手后告别,舌头刮着口腔的萝卜甘甜带涩,懒懒散散地走出楼道。
咸腥的热风扑面,天边挂了条淡淡的金线,周平章下着台阶,斜对面有什么一晃而过。
是一小片衣角。
蓝白色小碎花朵的。
那衣角被一群少年人遮挡了,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周平章的面部肌肉一绷,大步走了过去。
粗壮的梧桐树下围着一个圆形木台,男孩子们站了一圈,没干坏事,只是在看女孩搭积木。
在他们怎么都搭不上去的高度继续往上搭建。
旁边还有个拆下来的包装盒,新买的积木,激动兴奋的时刻。
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世界,尚未沾染世俗的浑浊。
疲于生计的大人凑不进来了。
周平章搓搓眉心转身,何附子把手上的积木轻巧地放在塔尖,她跳下木台,马尾晃动间挥挥手:“再见喽。”
少年们望着那道奔跑的身影,好久都没有回神。
这不知是谁的青春,谁的某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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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平章在大道上走,何附子在树底下走,他们的方向是一样的。
“周平章,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为什么没跟其他人一起回去?”
“我买东西。”何附子拍拍裤兜,里面装着她给双双买的奥特曼卡片,很难买得到的系列。她在确定周平章的目的地后,抓紧时间去买好再返回来,等他,想和他一起回走。
周平章不关心买的什么,他出了居民楼向西行。因为是出门办事,脚上常踩的拖鞋换成了球鞋,裤衩也加长了,裤腿堆在鞋上,衬衫倒是没变,花色的,扣子扣不严实,眉眼刚朗长得好身材挺,不显俗气浮夸。
有股子能看得出嗅得到的性感与洒脱。
不那么晒了,街上人多了,当地的,来走亲戚的,旅游的,形形色色擦肩而过。
何附子绕过一块下水道盖子:“现在你是要回镇上了吗?”
“我也要回了,我们一起吧,庞山这边打票的窗口就一个,要排好久,还没遮荫的地方,你打票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打一张,我给你钱呀。”
周平章往后瞥叽叽喳喳的小翠鸟:“没暑假作业?”
何附子眨眼:“没有。”
周平章继续走:“那你是真闲。”
“这么热的天,我再闲也不喜欢出门。”何附子踩过地上的细碎光片,小声嘟囔,“谁不想舒舒服服的吹着凉风,出一身汗黏黏的多难受。”
周平章并不对此盘根问底,何附子口干舌燥闷热得发昏,就也不张嘴了。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坐上了回小镇的渡船。
何附子感觉自己凉快了点,便开始找他聊天:“中午我照着你说的方法炒的猪肝,可好吃了,都被大家吃光了。”
眼睛亮亮的,闪着星星一般,等着被夸。
周平章没夸一两句,夸不了,他闭上眼眸假寐。
耳边有海风习习,浪花啪啦啪啦地拍打船身,也有清脆的磕磕碰碰。
周平章掀开眼帘。
小姑娘的右手握着左手,她看着左手腕上磕到护栏的银镯,又好像没看,表情明明是空白的,却溢出了哀伤。
哪来的那么丰富的情感。
猝不及防的,何附子察觉到落在她银镯上的目光,霎时就起了鸡皮疙瘩。
要是走原来的进度不做改变,周平章就快要陪她金镯了。
周平章的视线里,小姑娘抬头望他,眼睛红红的。他莫名且费解:“又要哭?”
她不承认:“谁哭了,我没要哭。”
周平章说:“那你眼睛里的水是哪来的?海浪跑进去了?”
何附子:“……”
她忍着难言的酸涩把头转向海面,海水波光粼粼染了些朱红。
夕阳很美,岁月还长。
船摇晃,何附子悬空的手下意识抓到什么扶住,一看是男人精壮的腿,她触电似的收回手,心怦怦跳:“你,”
“你有手机吗?”脱口而出一句。
周平章不答。
何附子一脸惊讶:“没有啊?那你平时都是用的公用电话和家里座机?进货要联系人的时候岂不是很不方便……”
“叮铃铃”
周平章拉开挂在腰部的黑包里,从里面拿出一部手机,接起了电话。
何附子挂在嘴边的最后一个“吗”字摇摇欲坠,她目瞪口呆状:“你有手机怎么不说?”
周平章给了她个眼神:“看不出是拒绝?”
何附子用口型回:“看不出!”
逗你的,你的号码早就存在我的手机上了,我这么问,还不是为了找话说。主动多难啊。
何附子叹气。
周平章跟电话里的人聊了几句家常挂掉,他的手肘撑着椅背看夕阳,旁边的年轻女孩又叹了一口气,不知在忧什么愁什么。
她身上披着轰热的霞光,额上几缕小碎发从发箍下挤出来随风轻晃,眼睛垂下来,细长的一条线,弧度倔强又柔美。
搭配长长密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
就要振翅飞往远方,也许下一个春夏会再见。
也许再也不见。
周平章看回到夕阳上面:“要我手机号做什么?”
何附子掷地有声:“当然是和你搞好关系,买猪肝的时候能便宜点!”
周平章斜眼:“零头都给你省了,还要便宜?干脆送你?”
何附子:“那你送我。”
周平章调笑:“脸皮多厚?”
“你捏捏不就知道了。”
何附子慌忙捂嘴,我刚刚说了什么啊,好羞耻。
稳了稳心神,她偷瞄男人是怎样的反应,没观察到异常。
可能是浪大,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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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绚烂多彩,低低矮矮的挂在海上,船渐渐慢行,到花庆了。
满船的人陆续为下船做准备。
何附子排着队上岸,突然被一股力道撞得摔到周平章背上。
鼻子都被他的背脊硌疼了。
周平章下盘稳,没被撞得前倾,脚都没移一寸,但他还是警告道:“能不能好好走?”
何附子回头就冲她后面的人撒火:“能不能好好走啊!”
那是个老汉,他唯唯诺诺地站着。
何附子不好意思地挠挠手背,提醒老人当心点,注意安全。
没发现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猥琐。
周平章皱眉:“到前面来。”
何附子揉着还疼的鼻子:“啊?”
一只手握上她小臂,那手很粗糙很宽,把她整个圈住。
小麦色跟她的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被拽到了他跟前。
男人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脑后,“让你走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