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晚心戴好面具,开始细说水月砚的前世今生:“传说,神界某位法力高强的娘娘乃巫族后裔,她精通巫术,菩萨心肠,常化作凡人救济天下苍生。娘娘游历人间时,捡到一块玲珑剔透,状如莲花,散发着淡淡香气,宛如水状物的五彩晶石。因其可观天地之物,且所观之物在入眼时和月亮一样有四时变化,娘娘很是喜欢,便赐名水月,时时把玩。水月吸收了娘娘的灵气,又吸取了日月精华,修炼成了灵器。沧海桑田,辗转万年,水月化作砚台模样流落人间,被唤作水月砚。因它能显示木兰策藏于何处,便成了人人争夺的宝贝。”
上官媃不耐烦地道:“这些本宫都知道。木公子捡重点说。”
“不说前言,哪来的后语?”木晚心无视了上官媃的脾气,不紧不慢地道,“世人只知道木兰策是一卷传世之作,可号令武林,得之可得天下。却鲜少有人知道,木兰策是以水月为砚,以巫族老祖圣血为墨,书写而成。它的正面是兵法,反面是仙法。得此仙法可使凡人长生不老,永享仙寿。最令世人垂涎的,是木兰策还记载了断魂剑的下落。”
长生不老?是了,就是长生不老!一切都合情合理了!一道灵光闪过上官媃的脑海,她突然就明白了萧尧所求。世人都盼着长生不老,而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你更是如此!也难怪你急召苏舜卿入宫。可是,你若长生,我儿该何去何从?休得白日做梦!思忖间,上官媃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可以将他变成对付萧尧的利器。
“两位可知,木兰策是一部无字书?”
“无字书?那该如何解读?”萧煜问。
“血月之夜将水月砚置于圣血中,可以显现木兰策的下落。再将梨花榆火与洗心池的水按比例调配后泼在沾染了圣血的木兰策上,其字可见。”说到此,木晚心意味深长地扫了母子二人一眼才又道,“娘娘盗取梨花榆火的配方纯粹是为了自己,帮我不过是顺手。”
“血月之夜?”上官媃原本平淡的表情起了变化,眼底闪现过一丝见了鬼的惊慌。“血月夜千载难逢!且血月出,灾祸起,天下大乱!这可不是好事!再说巫族早已遁世,本宫上哪儿找圣血去?”
“血月会现,圣血会有,娘娘不必操心这些,只需拿到配方就好。”
上官媃目光犀利:“你要梨花榆火干什么?该不会你的目标是断魂剑?或者说,你想掌控江湖,谋夺天下?”
木晚心一声嗤笑:“在权力争斗的漩涡待久了,娘娘看谁都面目可憎。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屁大点的位置。您安心!江山对我而言,只是累赘。我想要的,是仙界某位仙官的命。”
“本宫暂且信你一回。你我如何联络?你最好不要跟本宫耍花招!”
“就是在下耍花招了,娘娘又能奈我何?”木晚心挑几枝樱花摘了,慢声道,“合作的前提是彼此信任,娘娘最好改一改你的态度,威胁我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的脾气也算不上好,保不齐我一不高兴,就不想跟娘娘合作了。”
上官媃收起一国之母的威仪,笑了笑:“如今的江湖人都这么嚣张了?完全不把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既然娘娘没忘记我是江湖人,也就该知道江湖人不遵皇家礼仪,娘娘怎么还想着要约束我?言归正传,一旦圣血有消息,我会立刻派人通知娘娘。玲珑,出来打声招呼,以便日后联络。”
悉悉索索的响声后,曲玲珑顶着一头花瓣从花丛里钻出来。他站到木晚心身后,望着那一树如云似霞的樱花,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木晚心头也不回,伸过手去:“好的都在这儿了。去吧!”
曲玲珑答应着,嗖地一声就没了影。
上官媃挑眉:“木公子这是在警告本宫?放心,本宫承诺的事,决不食言。”
木晚心看看天色:“不早了,皇后娘娘也该回宫了。不如就由我护送一程?”
“有劳了。”上官媃拍了拍萧煜僵直的肩膀,示意他放松,“没事的。你先回去休息。”
花园后门的出口处,鸢萝还一动不动地守在原地。她瞪着木晚心,又羞又恼,又气又怕。木晚心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两人连衣角都没沾上一点,她就从木头人变回了大活人。
上官媃也没能瞧出他的手法,心中有了另一番思量:皇宫的侍卫到底还是比不过江湖高手,难怪萧尧要花大力气培养江湖势力,我也该为煜儿招揽这样的人才。“木公子这么好的身手不用来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实在可惜了!若你愿意为本宫效力,本宫绝不亏待。”
“在下志在江湖。”
“不再考虑考虑?”
“我对争权夺利没兴趣,更不喜欢这种被囚在笼子里,只见一线天地的生活。”木晚心兴致缺缺地终结了话题。上官媃和鸢萝紧跟在他身后,不时用眼神交流。行至半途,木晚心指着霓凰城最高的城楼问,“娘娘可想去上面看景?”
上官媃明显惊讶了:“你要带本宫去上面看景?”
“有何不可?”木晚心说着摘下她的斗篷,往她腰间一缠,揽着她向高处跳去。“得罪了。”说完轻拂衣袖,将鸢萝藏到一处浓黑的树影里,免得被夜游的人发现。
那句“大胆狂徒”还来不及出口,上官媃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苍蓝的天空下,鳞次栉比的房屋朝远方绵延,像一床被风吹皱的深色大氅,时起时伏。星光坠落,化作点点灯火,照亮了清寂无人的长街上那令人胆颤的黑暗与肃穆,平添了些许生气与安宁。一树树繁花静时如深闺处子,动时如天女散花,美得毫无保留。她们挽住清风的衣袖,托他们将香气送至大地的角角落落,安抚那些无所依托的灵魂。护城河静静地向东流去,粼粼的波纹像游龙的鳞甲,又像是星星在河里洗澡,亮闪闪的是他们晶亮的双眼和白白的肚皮。一只大白猫趴在地上,圆睁双眼,玩着刚捉到的老鼠。冷不防又窜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叼起老鼠就跑。两只猫你追我赶,极速奔跑的身体带起一阵风,让委地的花瓣又重新飞舞了一回。巡夜人的梆子敲得脆响,他走街串巷,长长的腔调中已有了朦胧的睡意,却依旧强打精神将那句亘古不变的情话说给自己的影子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哪怕是在最无拘束的孩童时代,上官媃也从来没在这个时辰出来看风景,更没有和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在高空飞纵的经历。她有些慌乱,但很快便平静下来。这座城的夜景太迷人了!一股久违的欣喜涌上她的心头,她突然被一种温柔而悲怆的情感填满,竟有了想哭的冲动:“此举何意?”
“月色如此美丽,怎忍心辜负?”木晚心粗嘎的声音透露出一点温情,“娘娘深谙权谋之术,难道竟不懂得取悦自己?深宫寂寞,又多险恶,娘娘为何不对自己好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上官媃被说到痛处,莫名恼怒,“别忘了你的身份!”
“在下想说,凡事要适可而止,得饶人处且饶人。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有时候对别人好就是对自己好,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不是么?”
“本宫也想做善人。奈何人善被人欺,本宫不想受人欺负。木先生,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们江湖人不也讲究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么?”
“那娘娘可知,江湖人还讲究不殃及无辜,祸不及妻儿?在下劝娘娘,是看在上官家先辈的份上。如果娘娘一意孤行,在下自然也不会再劝。”木晚心将上官媃放在楼顶,示意她坐稳,自己则跳到近旁的屋顶上。
上官媃也没生气,只近似贪婪地赏月观景。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木晚心带她回到原处与鸢萝会合,并再次将话题落到萧尧身上:“娘娘可知,圣上为何隔三差五就要杀几个宫女?”
窥破了萧尧对长生之术的渴求,上官媃隐隐觉得此事大概也跟那玩意沾点边。但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养成了示弱和装傻的习惯,便道:“难道不是因为她们犯了错,惹圣上烦心?”
“犯错在所难免。可侍驾的宫女都经过严格训练,又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岂会有那么多不怕掉脑袋的总是做错事?娘娘闲来无事,不妨查一查被杀宫女的年龄,或许会发现有趣的东西。”
“皇宫内院,死几个宫女不是什么大事。木公子有话就明说,本宫不喜欢猜谜。”
“作为初次合作的见面礼,我做个简单提示。江湖中有一种邪术,可炼制出使凡人返老还童,青春永驻的丹药。只不过,想炼成此药,首先要以多名处子之身的年轻女子的心脏为引,加入数百种世间难得的药材煎煮成汤水,然后以身强力健、被药物喂养过的男子为容器,将其静置四十九天,少一刻钟都不行。之后,把这药水与刚满十二岁的童子血混合,再放入人骨做成的器皿中反复熬制,直至成型。这个过程极其复杂,稍有差池就前功尽弃,所以至今无人能做到。”
上官媃想吐,却平静地道:“既是邪术,那必定鲜少有人知道。木先生又是如何得知?”
木晚心拿出一只绣着三眼乌鸦的锦囊来:“千机阁的价越来越高了,下次就得娘娘自己付账了。”
“你是说……”上官媃接过锦囊,立刻明白了他为何现在才说这件事:萧煜最恨这些江湖邪术,说害人不浅。若说与他知道,他必定不答应参与此事。
“我只是说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法子,其余的事一概不知。”
上官媃叹道:“一国之君,为了长生不老就要害这么多人命,也太丧心病狂了!”
木晚心暗自嘲讽:你志不在此才会有此一叹。若此事对你的皇儿有利,恐怕就是另一番说辞了。“我很好奇,这个容器会是谁。”他在空无一人的小道前停下脚步,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熟门熟路,恕不远送。”说完便原地消失了,就和他突然出现一样,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上官媃裹紧斗篷,和鸢萝一前一后朝凤藻宫而去。回到宫中,顾不上喝口热茶,上官媃便开始着手安排。到第二天傍晚,她想知道的消息已尽在掌握中。香菱渡?呵!她看着那三个字,笑得耐人寻味。
香菱渡在距离霓凰城两百里的地方,是一家百年驿站,周围花草丰茂,树木稀疏。驿站大门旁的一根粗壮木杆上,横插着一截粗木条。木条的两头各挂一串红灯笼,古老的门墙在灯光年复一年的浸泡下,也沾染了一脸斑驳的红色,陈旧而沧桑。另一根木杆上,挂着一面枣红色的旗帜,上面写着斗大的一个“驿”字,眼神好的几里外就能看见。
苏舜卿独坐灯下,正在擦剑。周寻端着酒菜进来,身后跟着两条狗,其中一条步履蹒跚,老迈不堪,想来已时日无多。它撩起松弛下垂的眼皮看了看苏舜卿,甩着尾巴趴在门口,大有把门守夜的意思。
“这家伙颇通人性。我没来两次,它已经记得我了。”周寻把酒菜摆在苏舜卿面前,又说,“听驿站的老人说,它叫元宝,在这里十多年了,不分白天黑夜地趴在门口,像是在等人。”
苏舜卿将那满满一盘卤得十分入味的牛肉放到元宝面前,又掏出一张银票来:“是挺招人喜欢的。吩咐他们好生照顾,不可等闲待之。”他想摸摸元宝那身银白色的毛,犹豫后将手缩回,嘴角抽动了几下,又回到灯下继续擦剑。
元宝并不领情这示好,看也不看那牛肉,昏花的老眼始终呆望着通往驿站的路。
周寻看出这一人一狗都有心事,也没多问,哄着元宝去外面喝酒了。
苏舜卿拿起酒壶嘴对嘴喝了一气,神情极为烦乱。他看一眼手中的剑,又望一望窗外黑魆魆的天,长吁短叹。
灯影摇晃中,上官媃身披黑丝绒斗篷,黑色短靴短打扮现身门口,发间有风尘,却尽显男儿气质。“城主好雅兴。可否让本宫作陪?”紧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接过她手中的马鞭,替她解了斗篷,转身站到门外。“怎么,不欢迎?”
苏舜卿见不速之客已自顾自坐了,忙上前见礼。上官媃摆手道:“这里不是皇宫,城主无须多礼。何况本宫此番有求于城主,也不愿受礼。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