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晏认为楚眠以此投靠谢洄之,解脱困局。而那梦,楚眠点破,便显而易见,她能梦到并非偶然。
但若是师父示意,则不会在她谈及之时,寥寥带过,不愿再谈。
思此,祝清晏感到身上莫名燃起一股不服软的轫劲儿来。楚眠倒似是冷静下来,不再为难祝清晏,态度却又隐隐冷上不少。
“谢神是一千年前谢朝鼎盛时期的太子,即是谢玄宗谢冶之嫡子,字相了。”
“谢冶膝下共九子,各怀异心,谢神乃二子,其有一庶兄,谢溯之,字相显,心胸狭隘,善妒卑劣。”
“却与谢神有七八分像,左眉骨处有一颗红痣,多了几分妖冶,不如谢神那般清冷。”
“偏谢神为太子又为人赤诚,待兄不薄,却后被诬陷篡位弑父,虽当时漏洞百出,太子之死却是贵族所喜闻乐见。”
“为何?”祝清晏不忍出声问道,分明那些百姓那般爱戴他,连旁人笑一分都不许。
楚眠嗤笑一声,“梦里的所见所闻还不够解释么?你生在皇家,不该不懂得这样浅显的道理。”
祝清晏没吱声,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悲怆么?没什么好替师父悲伤的,因为她知道,再来一次,她师父还是会一如当初,不论是否触碰谁的逆鳞,她也知道,一如当初的做法必定会兔死狐烹。
同情?也不是,他坚定选择的东西,轮不到旁人来同情,去否认。
勿忘初衷,但又五味成杂,没什么好讲的。
“后来呢?”祝清晏抬头看向楚眠,一双清亮的眸子里不辨悲喜,仿佛真的在听无关紧要之人的过去。
“你就不想得知,为何不是废掉太子,而是一定要处死么?”楚眠勾勾唇,一副兴趣盎然之意。
祝清晏微笑道,“不想,不必,不甚在意。”
楚眠闻言,唇边笑意更甚,脖间的黑蛇嘶嘶吐着信子,转了个圈,爬上其肩膀。
“你在那梦里看见的那棺材里,装着的便是你师父的尸体。”
祝清晏垂于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而你看见那位酷似你祝家老祖之人,也并非祝山,而是祝山之弟祝水。”
祝清晏眉眼颦颦,“如此听来,到真是有些不明所以了。”
“想必你也知你祝家血脉秘辛,祝山兄弟俩均为谢洄之祭祀。”
“祝山得知谢神即将被处死,便趁谢神被关押昏迷之时,进行第一次祭祀,保谢洄之生魂不散。”
“当时,祝水的莲花胎记并未长出,谢洄之的生魂不散,一直被秘密放于祝家祠堂暗道中,重新生长血肉。”
“后,祝水莲花印记显出,他以心头血滋养谢洄之新躯体八十一日,成功将谢洄之唤醒。”
祝清晏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两位老祖皆以命忠友,此品德真是少见。
说到此处,楚眠也不禁叹息一声。
“谢洄之醒后,难以接受祝山之死,但也不愿祝山所愿所做付之东流,便带着祝水离开是非之地,云游四方。”
“稍等,楚姐姐,我有个疑问。”祝清晏伸手,掌心朝前,嘴角带笑,浅淡温柔道出一句来。
楚眠扭头看向她,颈间黑蛇转了个弯,脑袋缩回她脖颈后。
“可分明在我梦里,你所道的祝水在我师父棺材之前并未表现出任何稳妥之意,还企图顺走我师父赠与我的玉佩。”
“因为他莲花胎记还未觉醒,且想必不久之后就出现了谢相显吧?戏做全才能骗得了众人。”楚眠颈间的黑蛇又绕了个圈,将脑袋露了出来。
祝清晏浅浅一笑,眉眼真诚,眼睛直直对上楚眠双目,仿佛要洞彻人心,嘴里却道的是“楚姐姐说的在理,那后来呢?”
楚眠喝了口放于桌上的水,润润嗓子,准备讲下去。祝清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时而点头,时而低呼,颇为赞同。
但实则她知道不对,都不对,若说那是梦,那梦便可人为修改编纂了,若说那是一段记忆的投映,那怎么会真的出现“祝水”老祖拉她这一段记忆呢?
且,为何祝家祠堂的族谱上从未有过关于这这位祝水老祖的记载?
楚眠的话半真半假,祝清晏心里有了盘算,面上表现的更为亲近热情,将椅子挪到楚眠身旁更近些,为她递去茶杯。
“后来,不过多久,谢神在云游之时,碰上原先同样云游的缘神,或许有缘,或许顺应天道,便将谢神收为徒弟。”
“三百年前,不知缘何,旧缘神魂飞魄散,天道便统筹谢神继承神位,后全天下的周缘寺内便一夜之间供奉成谢神。”
祝清晏,“嗯嗯嗯!好厉害。”
漏洞百出,两人云游,为何祝水不见踪影,按照师父的性格,怎会撂下救命之人?不过,为何缘神还会魂飞魄散?全天下神只一位,并未有敌人对手云云,何故魂飞魄散?
或许,另有隐情。
“楚姐姐,谢相显之后去了何处?”
提及此,楚眠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他便是我所说的二主之一。”
“什么?”祝清晏低呼一声,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梦中清泠又邪魅的一张脸,她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他为何也还活着?”
“不知,只知,后来我这门便被他控制着,成为吸收南方运道的一处隐秘之地。”
“这些你同师父讲过没有?”祝清晏一把拉住她的手,焦急问道。
祝清晏自遇见谢洄之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感知到危险来临,她抓着楚眠的手越发紧实,指尖快要嵌进她手臂。
楚眠浅笑几声,似为解放,似为害怕,又为终结,“你着急也没用了,我这门已经很久没有再轮回过了,不知为何,你们前来,它又开始轮回了。”
不知想到什么,楚眠大笑几声,“我和楚醒关于门停止轮回后的记忆开始消失,哪怕以后散了门,也不会再记起来这段记忆了,也好也好。”
说罢,楚眠眼神开始迷离起来,面色酡红,眼皮渐渐阖上,身子开始不受控制渐渐滑落下椅子,祝清晏憋得脸通红,却也抬不起她。
“楚姐姐,醒醒!醒醒!”祝清晏试图喊醒楚眠,却未得到任何回音。
她费力将楚眠身子放于椅腿前,深呼吸几口,随即用手埋上脸。
指缝间滴落点点眼泪,呜咽声渐起,声音越来越大,祝清晏干脆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臂弯里,放声大哭。
那些话是谁告诉楚眠的?话里几分真假?谢相显为何要杀她?
她什么都不知道,如同迷失了方向的鸟儿,入了大雾四起的密林,有光自某处打来,欣喜看过去时,又消失不见。
寨中不远处,纪尘不知为何被人绊了一脚,脸朝地狠狠砸向水坑,再起来时一脸泥,活像只花脸猫,云程轫见状捧腹大笑。
楚醒手挽手在人群中跳着舞,在某一瞬怔松住,被人拉了一把、推了一下,随即又缓过神来扬起笑容,跟着人们重新载舞。
纪尘狠狠剜了云程轫一眼,双眼泛红,揉着屁股瘸着腿,朝茅厕走去。
站在某颗树下的笑着看众人玩乐的谢洄之,突然微微皱眉,随即朝着某个方向瞧去。
细小的哭声掺杂在沸腾的尖叫声中,却仿佛蔽掉所有,独有一套传输模式,入了他耳边,愈发情绪。
下一瞬,吊脚楼的门被人缓缓拂开,祝清晏微颤着哭岔气的身子,顶着一双噙满泪水的杏眼和一只通红的鼻尖,看向来人。
谢洄之看着坐在地上歪头倒着的楚眠,和蹲在不远处,一张脸上挂满泪水的祝清晏,怔怔,垂于一侧的手松开又紧了紧。
他看了好几眼楚眠,又似是不确信般,走上前摸了摸楚眠的脉搏,并无任何不妥。
微叹了一声,谢洄之走到祝清晏身旁,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扶上身旁的椅子,随即微微俯身,从袖子中掏出一方手帕,递到祝清晏面前,“为什么哭?”
清冽的木质香混着微苦的香火味,顺着他动作传入祝清晏鼻中。
祝清晏脸颊微微发烫,她伸手接过手帕,微微鞠了一下,“师父,无碍,劳您费心了。”
谢洄之眯了眯眼睛,眼神里带了探究和犀利,这般明显的搪塞理由,他便这般不说话,盯着祝清晏看。
见师父不说话,祝清晏心里有些发毛,眼神里带了些疑问和懵懂,心里小九九过了一遍又一遍,“师父这是想知道?还是怪我搪塞他?”
“扑哧”谢洄之倒是被这眼神逗笑了,他直起腰身,因太过高大,越发将祝清晏眼前的光遮了个七七八八。
“行,我不问了,下次别为了旁人哭。”
“师父,不是为旁人哭的,是为我自己哭。”祝清晏反驳道。
谢洄之闻言,眉眼的戏谑更甚了,“为你哭什么?”
祝清晏又如同闷葫芦般,一句未言。
“行了,不论这个了,但且记得,哪怕你是日后缘神,那也是日后的,现在,天塌下来我也能为你这条小命撑半个天。”谢洄之伸手摸了摸祝清晏的头顶,温润道了一句。
本来听得这话感动到又要掉几滴眼泪的祝清晏,感到头顶一沉,嘴角微不可查朝下撇了撇,忍着将师父之手挥开的冲动,应下来,点点头。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摸头这种行为,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