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洄之和祝清晏对视一眼,朝门后走去。门内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
“呼”的一声,谢洄之摆了摆手,点亮了通道两侧墙壁上的蜡烛。两人脚步不停,速速穿行,走廊两旁的火烛蠕动跳着。
走了一刻钟左后,两侧渐渐开阔起来,两人前面摆着一尊棺材。
“死者为大,无意冒犯,勿怪勿怪。”祝清晏念叨一句,行鞠一礼,谢洄之看了一眼,倒是毫不客气,伸手打开了棺材盖。
“为何堂堂公主还要拜鬼怪?”谢洄之淡淡问道。
“我是公主,但也是孟水都的主人,行商之人,笑得百事开,大佛小鬼都恭敬到位,生意自然兴隆。”祝清晏顶着一双极为无辜的眼睛,认真解释道。
谢洄之笑笑,“倒也是个好说法呢。怨不得孟水都做得风生水起。”
祝清晏嘴上打着哈哈,说了几句谬赞云云,将话题揭过,实则内心小九九翻了天。
“下次回孟水都,一定要再搞个楦头,请人做个大气的牌匾,再请寺里师傅开开光,牌匾上就写,缘神认证天下第一店!”
这回,又要狠狠压徐魏言一头了,祝清晏想到这一茬,面容上就不自觉浮起舒心的笑容。
“哎?”谢洄之瞧着身侧恍若入境一脸痴笑的祝清晏,伸手敲了敲她脑门,随即无奈指了指棺材里,“办正事了,棺材里这位看见你这幅模样,要诈尸还魂了。”
祝清晏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冲谢洄之笑笑,随即顺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
怎么形容那具尸体呢?这是一具年轻男尸,脑袋侧面有一处伤口。除那处伤口以外,一身衣裳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谢洄之摸了摸那料子,又撩开他左手的衣袖,看见和史远胳膊上一模一样的一块伤疤,只不过,这块伤疤更显年长。
“可真是兄弟情深。”谢洄之嗤了一声,手下翻动,将死者衣袖整理好。
“何意?”
“遇见个狼心狗肺,谋害手足,又胆小怕事,偷梁换柱借着死人身份活下去的畜生。”谢洄之清泠的嗓音从祝清晏头顶传出,语气里的淡淡冷意,让人无法忽视。
“可是这尸体看着已经死了有些年了,为什么尸身不腐啊?”祝清晏瞧着那皮肉保存完好的尸体,问道。
谢洄之也发现了这一点,这里应当有什么东西,所以才保这真史远尸体不腐。
“那是什么?”祝清晏指向角落里,那里有一凸出墙壁的槽口,槽口上放着一尊莲花柄。
祝清晏跑过去伸手拿,扑了个空,没摸到,她的手虚晃了一下,花柄的模样也若隐若现。
“莲花柄?”谢洄之心下了悟,一切都有了答案,这里绿水青山,除这次以外,前几百年都无天灾人祸,风调雨顺。所以后山上才有那么多奇珍异宝。
“别取了,你拿不到的,这就只是个虚影,实物已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拿走了。”谢洄之话音刚落。
“砰”的一声,从暗道上面传来,谢洄之和祝清晏对视一眼,应该是这间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推开了。
祝清晏低呼一声,下意识朝前站了两步,站定于谢洄之左前方,“来人了,这里怎么连个藏身之地也没有?”
谢洄之看着眼前这一幕,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意味,他伸手虚握上祝清晏的手臂,往后拉了拉。
“你这般瘦小,怎么遮住我?”
祝清晏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歉道,“不好意思,非我本意,只是把您当长辈,和父皇母后那般,下意识便做了。”
谢洄之闻言挑眉,并未再说什么,款款收回手掌,心下倒是对祝清晏另眼相看,一般寻常人家的孩儿,遇事寻求长辈庇护,乃人之常情,已成习惯,无可厚非。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女娘上前保护长辈的。
“别躲了,来人也不会看见你的。”谢洄之又道一句。
“嗯?为什么?”祝清晏撤回步子,站在谢洄之右侧,抬头问道。
就在此时,从暗道拐角闯进来一个人,还有些远,莫名看不清,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说明他在朝着这个方向跑来。
谢洄之心里有数,朝旁边拉了拉祝清晏,一起往角落里躲了躲。脚步一深一浅,还时不时发出些闷声,是身体撞向墙壁的钝声。
“你不是说,看不见我们吗?”祝清晏显然还没有适应设定,压低声音问道。
“他不一样,被他撞到,你受不了。”
“他?是谁?”祝清晏话音刚落,人影便出现在了视线里,衣服已经烂到堪堪蔽体,身上也好几处流血的地方,只是那副眼睛太让人感到不适了,眼神癫狂,贪婪两个字不足以形容这样的疯狂,更多的是人性的泯灭,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眼神直勾勾看向那凹槽里面的东西,“还在,还在,还在就好。”嘴里念念叨叨,后面的祝清晏也没有听清楚。
然后两人便看见他扑向那凹槽,肚子磕到了槽口上面锋利的角上,一下子衣服上便渗出了血,他好似没有感知到,双手颤抖拿起那莲花柄,然后沿着墙壁软下了身子,蹲在地上,嘴里念叨着一些话。
祝清晏试着朝他迈出了步子,发现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又大胆向前走了几步,蹲在他面前,“喂,你到底在说什么?”祝清晏脑袋探到他蜷缩进臂弯的脖颈。
“啊!”史远猛的抬起了头,眼睛空洞,直勾勾盯着前面。祝清晏被这突如其来的抬头下的晃了一下,上身朝后面倒去,她伸手扶地,堪堪稳住。
“既然不支持我,那除了我,都别想活了,都别想活了。”史远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让两人听了个真切。
“那你那群支持你的好兄弟呢?”谢洄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声音缥缈,像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穿透灵魂,直击内心。祝清晏有些受不住,揉了揉脑袋。
“好兄弟?他们算什么好兄弟,害我不浅,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背地里和村长他们勾结,打算瓜分我的财宝,都死,都死,都死!”史远激动的站了起来,脖子上面的青劲暴起,眼球突出,脸憋的通红。
祝清晏默默往回退了几步,捂住鼻子,“这人说话便说话,干嘛长那么大嘴,我连他牙齿上面的菜叶都看见了。”
谢洄之听见,扯嘴角笑了笑,还真有意思。
“不过,他已经拿到宝贝了,为什么不出去啊?这里有尸体,又不通气。”祝清晏嘟嘟囔囔。
谢洄之心里冷了半分,想起在来的路上,与他未曾讲完的话,想起屋檐上滴答滴答的刺鼻液体,想起小聂在最后头也不回跑入一片黑寂中,心道不妙。
“砰”的一声,地道外面传来了巨大声响,还有空气爆炸的声音,隔着地道传来的破裂感仿佛要撕碎灵魂,这暗道开始晃动,从上面掉下碎块和灰尘。
“哈哈,都死了,都死了,死了最好!”史远站了起来,抱着莲花柄朝外面走去,跌跌撞撞,嘴里胡言乱语些什么。
祝清晏扭头看向谢洄之,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比史远速度快上许多,几个瞬息之后就剩下残影了。
祝清晏瞧了一眼身后之人,随即抬步跟了上去,留史远一个人在暗道里疯疯癫癫。
祝清晏从暗道的门里出来,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悲怆与烧焦的味道朝祝清晏压来,直击灵魂,她有些承受不住,猛然砸向地面,一只手捂着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眼眶充血,要喘不过气了。
一切快到她无法作出反应,便成了板上鱼肉。
窒息之际,裙摆边多了双干净的鞋袜和半帘垂下来的白色衣衫,不染尘事,是谢洄之。那些濒临死亡的毁灭仿佛感知什么,逐渐退散。
祝清晏恢复意识,谢洄之伸手扶了她一把,有力的手掌支撑着她的臂膀。
待她站稳,扫过四周,便浑觉脑海被一电巨雷劈下,随即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冷麻木,那些濒临死亡的压迫感再次卷席而来,带着无人能敌的嚣张之势。
他们站在一片什么地方呢?祝清晏无法用语言形容,原本是史远家房子的地方变成了一片废墟,木板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边角被烧的焦黄,烟雾弥漫整个天空。
整个村子仿佛死城一般,没有哭喊声,没有任何有关活物的声音,安静的让祝清晏头皮发麻,她不敢想象那些一团一团蜷缩着的黑体物是什么。
谢洄之伸手转动了挂在腰间的那块墨黑色玉佩,周围黑雾悄无声息散去,两人渐渐看清了路与方向。倒是那腰间的玉佩光泽更亮了一些,仿佛吃饱了,透着心满意足的感觉,亮的有些诡异。
回小院子的路上,两人无言。两边的房子已经被炸的不辨原来的样貌与颜色,熊熊大火烧在废墟上,在这黑夜亮的格外刺眼,挑衅着逝去之人的领地。
谢洄之想起,一个时辰前的这里,大娘捞起跌倒在地的丈夫,骂骂咧咧带着他回家。
王大娘家是织布的,五颜六色,挂在院子里,一排一排,随风飘起,很是漂亮。现在那儿也不辨颜色了,布变成布条,飘不起来,褴褛挂在杆子上,萧条破败,顷刻之间,它们没了主人。
“这个畜生到底干了什么!”祝清晏有些发抖,身为公主的责任让她接受不了百姓造此劫难,从山清水秀,窈窕人家的世外桃源变成现在这样焦黑的人间地狱,顷刻之间,无数人丧命!
这条几百米的小路,似乎走的格外长,祝清晏还不能完整适应这里,她的鞋边沾上了黏糊糊的黑油。
谢洄之先在小院子门口看见小聂,她整个人小小的,被烧焦之后更是蜷缩,唯一能辨认出的只是她在动。小聂看见谢洄之,往前走了几步,又想到些什么,停了下来。
两人已经无法分辨小聂的眼睛,鼻子,看不出哪里是手,脚也没有形状,只是黑乎乎一团。但是他看得见小聂的灵魂,小姑娘蜷缩在那里,眼里有惶恐有泪珠,有不可思议,有疼痛。
谢洄之走到小聂面前,伸手拉住小姑娘打算往后退的身体,然后蹲下来,轻轻把小聂拢入怀里。
“小鬼,不嫌弃你,别躲了。”谢洄之把头探到小聂耳边的位置,说了句话。
“谢洄之,我害怕,原来我被烧的这么难看。”小聂的身体在发抖。
“谢洄之,我娘亲好像不见了。”小聂的手猛然攀上谢洄之的肩膀,道了一句。
“哈哈,都死了,都死了,死了最好。”史远脚步深一下,浅一下,疯疯癫癫,朝外面走了出来。
小聂似乎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哆嗦了一下,朝谢洄之怀里缩了缩。